至于怎麼賠呢,她也沒說,但總歸不會是自己做一盤子油焖大蝦給他。
阮予墨眸中似乎閃過一絲笑意。
範居然不上當:“怎麼可能,你桌子前面幹幹淨淨的,”他伸手指着範居然桌子前面的罪證:“你看,蝦殼都在這尊佛前面,花兄,你不用替他說話,這尊佛就是心眼壞,腹黑又狡詐,明明自己不愛吃,還要跟我搶。”
安素晚默默舉起自己的青花瓷碟子:“額。。。其實。。。其實你冤枉他了,阮予墨幫我剝的。”
她的盤子中還殘留着油焖大蝦的汁水,和一隻沒有吃完的大蝦,範居然本來生氣到扭曲的面容,不知為什麼,更加扭曲了。
他用一種震驚的、驚恐的、不知如何形容的表情看着阮予墨,一邊“啊”,一邊用手指着安素晚的碟子,怎麼說呢,就像是黑猩猩一樣,“啊”了半天,一句話也沒說出來。
安素晚悄悄放下手中盤子,再次伸手扯了扯阮予墨衣袖,悄聲問:“阮予墨,他是不是對蝦過敏,就像我一樣,所以家裡人不允許他吃蝦,才這樣激動啊?”
範居然剛剛要吐出嘴巴的字又吞了回去。
見阮予墨一向雲端皎月,高懸九重,不染人間煙火的面容一下變了,他蹙眉,倏地轉過頭看向安素晚。
安素晚縮了縮脖子,怕怕的問:“我說錯什麼了嗎?你。。。你這般瞧我做什麼?”
阮予墨眸光微寒:“你對蝦過敏?”
安素晚忽然伸手捂住嘴巴,完了,說漏嘴了。
平素裡,她的過敏反應要大約一盞茶時間就能顯現出來,今兒距離吃蝦的時間早已過了一盞茶時間,安素晚想着,可能她已經不過敏了呢。
剛要開口解釋,便覺舌根泛起細密的麻意。原就泛紅的耳尖瞬間漲成胭脂色,手中銀著“啪嗒”一聲掉在青磚上,她抓着阮予墨的衣袖想要開口,喉間卻像被浸了酒的棉絮堵住,連氣都喘不勻了。
“該死。”阮予墨面色一變,快速出手環住她的腰身,将她攬在懷中,伸手扒開她脖頸處衣領,便見她脖頸處浮起細密紅疹,宛如春日裡突然爆開的桃花。
安素晚扯着領口的盤扣,廣袖下的手腕也漸漸腫起,指尖捏着衣襟的力道越來越弱,整個人順着他手臂往下滑。
範居然站起身,走了近些,蹙眉說:“是過敏,本宮喚太醫過來吧。”
阮予墨眉眼陡然鋒利,像是清冽的利刃一般。
一把撈起她滑落的手腕,指尖搭上她的脈搏,随即掌心一沉。
腕間寸關尺,指尖一片滾燙。本應和緩如春水的脈象,此刻竟似驚濤拍岸,浮大而中空,指腹下的血管像繃緊的弓弦般震顫。
阮予墨屏息凝神,運力探入,卻觸到脈勢虛浮中裹挾着尖銳的弦緊,宛如寒冬臘月裡被北風扯得筆直的冰棱,稍一用力便要崩斷。
範居然問:“怎樣?”
阮予墨蹙眉說:“細數如雀啄,散亂無根。。。”
他視線向下,看着她脖頸處蔓延的紅疹如血色蛛網,心尖跟着狠狠一顫。
她無意識地蜷縮身子,腕間脈搏便驟然加速,疾如擂鼓,每一次跳動都像是要沖破皮肉的桎梏;可下一刻,又陡然衰弱,弱得仿佛風中殘燭,随時都可能湮滅在他指尖。
“我從未見過這般嚴重的過敏症狀,居然,喚太醫過來看看她。”阮予墨從她送的荷包中,取出一粒安神丸藥塞進她嘴巴裡,聲音微微發顫。
範居然說好,起身去發送信号煙。
安素晚模糊間瞧見阮予墨驟然蒼白的臉,想出聲安慰他說沒事,卻覺得連呼吸都像吞進了帶刺的蝦殼一般,再發不出一絲聲音。
阮予墨看着她青紫的唇瓣微微翕動,指節捏得發白,平日裡那樣鮮活靈動的人,此刻竟脆弱得像隻折翼的蝶。
顧不得其他,阮予墨忽然攔腰抱起安素晚,對範居然說:“景行和南風稍後就到,你們先去落英崖,我留下來陪着她。”
說着,短短幾步路程,他竟覺走路太慢,足尖輕點,人已經頃刻間消失在門外。
範居然站在院中,視線緊随着那道荼白身影,直到消失在視線中,才眯起眼眸,望向澄澈的天空。
夏日的天像被浸在剛汲的井水裡,藍得透澈晶瑩,沒有半片雲翳,連一絲遊絮般的白都尋不見,隻在遠處與黛色山巒相接處,泛着圈似有若無的淺金,像哪位仙人打翻了酒盞,讓琥珀色的光在藍緞子上洇開了邊。
院中的被安素晚修剪過後,形狀奇怪的松柏撐着滿冠綠蔭,陽光透過葉隙跌在青石闆上,碎成滿地跳動的金斑。
偶有隻蜻蜓掠過,翅膀在日光裡振出細碎的影兒,倒像是從天上裁了一角霞光下來,晃得人眼生亮。
範居然勾了勾唇瓣,緩步走回房中,視線落在阮予墨桌前堆滿的蝦殼和安素晚吃的幹幹淨淨的碟子上,眸光微閃。
當手掌乾坤的佛子金身蒙塵,業障起,佛心亂,貪、嗔、癡、慢、疑五惑皆生,身、邊、邪、取、戒頓起,佛,還是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