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根柔軟順滑、鮮豔奪目的紅色劍穗。
細節處的做工不算精緻,隻算勉強過眼。
很顯然,這劍穗是眼前人親手做的。
屋内一片死寂,隻剩窗外傳來的聲聲清脆鳥鳴。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洛子期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對方的回應。
終于,他按捺不住,悄悄擡眼,便瞬間撞進林行川黑沉沉的眼眸。
林行川眼中情緒翻湧,唇角緊抿成一條冰冷的直線,不再看洛子期手中的紅繩劍穗,隻直直盯着洛子期的臉。
洛子期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握着紅繩劍穗的掌心微微收緊,手中緊張冒出的汗意微微濡濕劍穗。
見林行川沒有任何反應,他的手不自覺往回縮,帶着幾分失落,尴尬地背在身後。
“為什麼要送這個?”
沉默良久,林行川終于說話了,嗓音低啞,雙手死死緊攥,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在手心留下幾道明顯的月牙狀血痕,面上卻看不出任何情緒。
“我不需要。”
他直白道。
洛子期緊握着手,舔了舔下唇,面上露出些許無措。
“杯傾劍上沒有好看的劍穗,你是嫌醜嗎?我可以……”
“我不需要!”
林行川不等他講完,便徑直打斷他的話,毫不留情,随即移開視線,目光冷冷落到木桌上的杯傾劍上,語氣輕輕,聲音卻抑制不住地微顫。
“連同這杯傾劍……我也不需要。”
洛子期聞言身體一僵,想也沒想便大聲反駁他。
“可你是林見溪!”
話音剛落,眼眶便紅了,隐隐有淚光閃爍。
“堂堂劍客……怎麼能連劍都不要了呢?”
“我不是。”
林行川再次轉眼看向洛子期,盯着那雙含着淚的眼眸,嗓音顫抖得厲害,一字一句擠出牙縫,像是用盡全身力氣。
“我、不、是!我不是那個天下第一林見溪!我隻是你的小師叔,青雲劍派裡的一個病秧子!”
“我區區一個病秧子,要劍做什麼?”
洛子期聞言,鼻頭一酸,眼眶更紅,滾燙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随時都有可能落下來。
他心裡實在有些難過。
“你不是病秧子,你明明會好起來的……”
他哽咽着,反駁着,背在身後的手中緊緊握着那根他精心編織的劍穗。
“那又怎樣?好起來又怎樣?”
林行川大聲反問他,眼中情緒翻湧更甚,幾近失控。
但洛子期不懂林行川為什麼會這麼想,他隻知道,林行川不想拿起他的劍。
所以他不解,他輕聲問:“小師叔,我們好起來了,不就可以再拿起劍嗎?”
“我不需要劍。”
“你難道不想報仇嗎?為那些死去的人報仇!”
洛子期激動質問,渾身因憤怒顫抖,死咬着牙,拼命忍住流淚的沖動。
“我當然要報仇!”
林行川暗沉沉的眼眸布滿血絲,死死盯着洛子期的臉,咬牙切齒,緊握掌心,留下幾道更深的月牙狀血痕,已經滲出了血珠。
“我恨不得将他們千刀萬剮!我恨不得讓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恨不得飲其血啖其肉!”
“可是我想又有什麼用?我手中的劍,保護不了我愛的人,我就算殺了那些人,我的親人,我的摯友,他們能回來嗎?”
林行川情緒崩潰,突然笑了起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大滴大滴落下,砸在被褥上,暈開一片深色。
“我甚至……我甚至不知道我的仇人是誰,我就算拿起劍,我殺誰呢?你說好不好笑?”
他的聲音裡帶着自嘲,又像是哭訴。
“洛子期,你知道嗎?那天人真的好多啊,他們在飯菜中動了手腳,我的爹娘,我的兄弟姐妹,我的摯友,全都死在了他們刀下。”
“那天鮮血流遍整個承風樓,我是唯一逃出來的人。”
“洛子期,我不是你所說的那個天下第一。”
他的眼神空洞,淚模糊了眼,仿佛又回到那血腥的一天。
他提着杯傾劍,幾乎殺紅了眼,血污布滿他的臉,模糊了他的視線,卻又被大雨沖刷幹淨。
承風樓裡,遍地是倒下的屍體──敵人,親人……遠處還有無數仍然對他虎視眈眈的刺客,風雨之下,刀劍齊齊揮向他。
那些都是豢養的死士,用的都是不要命的打法,再強的劍客也無法以一敵百,更何況當時他身上已經被下了觀音醉。
他在親人的掩護下死裡逃生,他的親人卻都為了保護他死了。
那些人曾經的音容笑貌又出現在他面前,繼而變換成一幅幅死不瞑目的慘狀,瞪圓的眼就那樣望着他,每個人仿佛都在告訴他,快跑,快跑。
還有那張同他一模一樣的,染着血腥的臉……
那是看見杯傾劍便能想起來的,每每午夜夢回都會降臨的,揮之不去的噩夢。
林行川凄凄笑着。
“……我執劍行走江湖,打敗過那麼多人,卻護不住任何一個我想保護的人。”
洛子期愣住了。
“我是那場屠殺裡的逃兵,我不配拿劍。”
空氣仿佛凝滞一般,燦爛的陽光從窗外輕柔地落進來,灑在被擦得光亮的杯傾劍上,閃爍着亮眼寒光。
明明是個溫暖的好天氣,屋内二人卻如墜冰窖,渾身發冷。
洛子期心中憤怒極了,卻又心疼眼前的人,嘴巴張了又張,喉嚨像是被堵住了,說不出任何話,隻是強忍着淚。
良久以後,林行川臉色才逐漸恢複平常,語氣平靜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