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白天在小城裡走着,與伊春同樣顯得冷清,但這時候的人明顯多起來,讓人懷疑是不是全城的人都在這裡了。
廣場邊上有個抱着吉他的小哥,開着補光燈,面向開着直播的手機彈唱着有年頭的流行歌曲。他的面前零零星星地站着幾個人,聽他如癡如醉地唱着,還有幾個阿姨用腳踩着拍子,微微張嘴跟唱。
歌聲混合着廣場舞的動次打次,就這樣毫不突兀地融為一體。
一曲終了,掌聲稀稀拉拉。
“老鐵們,今天就到這兒了,咱明天不見不散!”
小哥深深鞠了一躬,關閉直播。
衆人散去,周遙川仍舊站在他面前,唇角帶笑,心馳神往。
某個瞬間,他好像是另一個會彈吉他的人,一個遠在西南的人。雖說他們的氣質毫不相同,聲音也不同,卻讓他猛然想念起來。
“周老師,您來了,小弟胡二白有失遠迎!”
胡二白恭恭敬敬和周遙川握了手,把攤子收好,提着架子背着吉他,領他前往一處清吧。
“周老師吃過晚飯沒,能喝酒嗎?”
“吃過了。不好意思,明天要開車,盡量不要喝。”
“成,我讓阿寬調兩杯檸樂,就檸檬可樂,咱們主要還是聊天。”
周遙川颔首。對于酒,他始終懷有些許畏懼,胡二白的行為顯然是尊重他的,也讓他對這個年輕人好感倍增。
胡二白找了個角落把東西放下,去吧台和叫做阿寬的調酒師囑咐幾句,不多會兒,兩杯檸檬可樂上了桌,胡二白面前還有個三明治。
“這裡是這片地方唯一需要駐唱歌手的酒館,我在這裡要從九點開始唱到淩晨,沒人的時候可以歇會兒。”胡二白舉杯,先嘬了一口檸樂,“等會兒我把晚餐吃了,周老師别介意。阿寬是我在鶴崗最好的朋友,也是看着我在這裡幹了整整一年的人,我的故事裡也少不了他。”
“您先吃,我們稍後再聊,不着急。”
檸樂帶着檸檬的香氣和可樂的口味,滋滋冒着的氣泡刺激着味蕾。
“我叫胡二白,胡歌的胡,一窮二白的二白。我在去年春節後和家裡鬧掰,來到鶴崗,在這裡買了房,白天休息創作,晚上做酒吧駐唱。”胡二白吃完三明治,開始講他與鶴崗,他與阿寬,還有幾個他收留的幾個朋友的故事。
阿寬是調酒師,也是酒吧的老闆,不是本地人,但是東北的。雖然是東北的,卻又相當内向,調酒時非常專心,不會說一句話。
胡二白在冷風未退的街頭唱歌,希望能掙點錢,是阿寬邀請他來酒吧,留在這裡,免得被東北的風凍壞身子,還會給他調酒,給他免單。
某種程度上,胡二白喜歡阿寬,但又知道自己還在靠着他,難免有些不甘心——所以他要繼續留在鶴崗,繼續創作,嘗試做直播,和當地叔叔阿姨打好關系,要再成功一點,才能有底氣。
吧台處的阿寬偶爾會将目光偏過來,但更多的,隻是低眉沉默,做着其他客人的酒。
胡二白也是個豪爽的人,曾經有幾個音樂上的朋友不想打工,到他家裡暫住了一陣子,算是試試在鶴崗住的可能性。
隻是沒有一個人留下,最長的呆了三個月,勉強挨過了冬天便忙不疊地逃走。
最後那位臨走前抛下一句“音樂是需要機會的,小縣城不需要音樂。”
“放他大爺的臭狗屁!”胡二白握着拳頭啐了一句,“還給他整出優越感了!音樂,是人類藝術創作的天性之一!山歌民歌,哪個不是來源于土地和民間?他追求的是音樂嗎?是名聲,是錢,他在這兒是留不下來的!”
一直聊到九點,店裡來了幾個年輕人,胡二白看看手機,歎口氣。
“該上班兒了,周老師,咱們到這裡吧,以後也常聯系。您願意聽,就聽我唱兩首再走。要趕着回去也沒關系。”
周遙川再次和他握手,并且很給面子地聽了他完整的三首歌。
三首帶着淡淡憂傷的藍調情歌。
周遙川聽在耳中,不知怎的,腦海中總是會浮現出篝火、笑容、黑曜石——是時候離開了。
阿寬追過來,送了一小袋咖啡給他。
“二白很久沒和人聊得這麼開心了,看您也不喝酒,這是海南的咖啡,替他謝謝您。”
周遙川接受了這份禮物。
胡二白的心思或許并沒有瞞過阿寬,是阿寬願意等下去,也願意讓他按自己的節奏前進。
回到賓館已經是十點了。回想起這一天,周遙川不禁感歎。
大家懷着不同的理由來到同一座理想中的“烏托邦”,期待着自己的生活會變好。
有人會留下,有人要離開,有人已經離開。
或許每個人都希望能有安身之地,周遙川已經出走了幾個月,如汪洋上的一葉舟,與無數過客魚兒擦肩而過,這安身之地似乎仍未明晰。
人自古以來都喜歡故事,每個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
周遙川放下筆,把思維導圖拖到旁邊,開始敲擊着屏幕上的鍵盤,正式成文。
十點鐘才開始寫,他寫到了淩晨三點。
絲毫不覺得疲倦,反而在故事中看到了很多他人的閃光點,那些精彩的具有生命力的瞬間。
隻是身體熬不住了。
周遙川點擊了發布,往被子裡鑽去,近乎暈厥地昏睡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