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綿陽經德陽,體驗了羌文化,賞過了三星堆,也來不及去更多的地方,停留不過三日,衆人緊趕慢趕回到了成都。
這一趟下來比預想的累多了,也比計劃超了幾天。
“本來想帶周老師北邊南邊各繞一圈,但還是想簡單了。估計南面也就慢慢逛個雅安、眉山、樂山的,走馬觀花。”馬亮歎口氣,“但素材太多了,小艾恐怕剪不過來,我們還得在這邊休息幾天。”
“沒關系,我可以在附近随意轉轉,也不耽誤大家的工作。”周遙川趕忙說道。
“要不讓沈老闆帶您?”馬亮試探地問道。
“看馬導工作安排,還有暗潮老師意願。我也需要整理幾天稿子和照片。”
“你倆倒也方便。”
沈逝水剛剛去庫房收拾設備,出來時看到馬亮和周遙川在說着什麼,立刻滑到兩人身邊。
“什麼什麼,周老師接下來想去哪裡?”
周遙川笑了笑,“我還要在這裡留幾天整理,要是暗潮老師方便,我想繼續借住。”
“那太好了!”沈逝水恨不得樂開花兒,畢竟這是也算是朋友式的同居嘛。距離拉近了,感情總會再近點兒。
唯一有點不方便的,或許是抱着周老師照片在床上打滾尖叫的時刻。
——喜歡與快樂根本壓不住,可别被周老師當成了變态。
和沈逝水回到出租屋,周遙川收拾好東西後上線,翻看着自己和人間流浪這幾天的動态。
果然暗潮最出乎意料的動态下成為了最熱鬧的地方。
“啊啊啊周老師暗老師都在阆中嗎!我錯過了!哦哦哦暗老師唱歌好絕!再來一首!”
“求問!是暗老師的新作嗎?全網找不到資源!”
“看了直播,暗潮老師邊唱邊看一個方向,笑得我心都快化了!嗚嗚嗚我的CP要成真了嗎?”
“老公人美心善看一次愛一次!”
回想起那晚的場景,周遙川都會情不自禁地臉熱。
無論是沈逝水的深情獻唱,還是他們彼此能聽懂的肩并肩和勾着指尖,還有那潮濕風中的奔跑和雨中漫步,多少有點兒動人心魄的浪漫,令人心馳神往。
手指在劃動,心思卻已經飄遠。恍然驚覺,自己開始貪戀這種感覺了,而不再是下意識地逃避。
以至于看到還未完成的零碎文字,腦海裡總是空空的,閉上眼睛,隻有和沈逝水有關的片段像星星似的閃爍。
燦爛又鮮活,讓平靜的心也跟着翩翩起舞,輕盈得像是蝴蝶,陷入斑斓的幻境,湧起易碎的泡沫。
周遙川猛然驚醒。
隔壁悅耳的吉他聲十分克制地響着,似乎是那晚的演奏。
他垂眸,茫然地注視着已經黑屏的平闆。
該寫下這篇文章了,終究要面對的,有關災難與死亡,愛與新生。
周遙川翻閱着資料與照片,将模糊的記憶勾勒成具象,放任自己墜入情感的巢穴,去切身地體會和感受所了解到的,逼着自己在高崖上停下腳步,面見令人無力的深深陷落,直到這份感覺慘淡落幕——
“周老師,我先睡了。”沈逝水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看一眼手機,“您早點睡。”
周遙川這才稍稍抽離,偏過臉,輕聲答應,不想讓沈逝水察覺異樣。
他隻留了一盞小夜燈。
深夜像是漩渦,在寂靜中卷入放棄抵抗的人,無限放大着黑暗的一切。
素不相識的人換做成災難中熟悉的面孔,絕望與恐懼将過往揭開。他顫抖着坐在懶人沙發上,面向着窗戶,堅持在屏幕上敲打,嘴裡死死咬着自己的衣服,任由淚水在黑夜的微光中泛濫。
滿了的總會溢出來。
不論是喜悅還是悲傷。
否則就會炸開,從無形變為有形,用激烈的方式傷人傷己。
“我想起我的父母,他們在空難中過世。我無數次想象過他們在墜落與燃燒中的絕望,就像是深埋在山石之下的人,在洞穴深處被水流沖到死路的人。災難面前,無能為力是最深的絕望。”
軌迹從那一刻開始跌落地獄。
第二天晚上,沈逝水迷迷糊糊地爬起來,感覺胸口悶悶的,似乎沒睡好。
他走出卧室,驚訝地發現周遙川還沒有起床。
輕手輕腳地湊近一點想要看看周老師的睡顔,卻發現——
窗簾的縫隙裡投出一道光,稍稍照亮了躺着的人。
周遙川蜷縮着身子,頭發黏在他的臉上,緊閉的眼睛微微腫脹着,鼻子有些紅,而旁邊的垃圾桶裡堆了半桶的紙。
沈逝水慌了神,但他不敢叫醒睡夢中的人,連動作也不敢大一點,隻有在心中惴惴不安:我怎麼虧待了周老師,甚至就這樣讓周老師哭了整宿?
他趕忙點開手機,果不其然,三小時前,周行曠野發表了新的文章,兩篇。
“很抱歉,我想了很久要怎麼寫下這段故事才能不這樣痛心——或許有很多年輕的朋友不曾體會——但我仍決定要将我真實的感受寫下。我是個普通人,做不到不悲傷,也做不到把這樣的痛楚埋在心底。
“特别是,這樣的痛不止于個體,而是與我們關聯的群體。有些過去的事讓我無法停止覺察潛伏的痛,如果讓大家感到不适,不要勉強自己,直接去看第二篇。
“下面是文章正文的第一部分,我在北川想起的一切。”
暗潮難得隻發了個抱抱表情,寫不出一句評語。
洶湧的情感面前,語言和文字都顯得蒼白無力。
前半篇盡是不忍卒讀的文字。
他是怎樣地把自己撕碎,把還在竭力跳動的心髒暴露在無影燈下,眼睜睜地看着它失去了節奏與生機,才能把痛楚寫得如此讓人提心吊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