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走出雲晖院,他再回頭望去,它又變回了那個平平無奇的小院。因他下令嚴格保密,不到納妾行禮日,院外不會做半點裝飾。
他不想她提前知道了風聲,他一定要直接将最好的呈現給她。
閱墨書坊。
王秋李冬照例守在靜室門口,留意着屋内的動靜。
顧雲和言杞相對而坐,較往日的授課安靜了不少,室内盡是紙筆相觸的沙沙聲。
春霞守在一側,在這樣靜谧的氣氛中,漸漸開始犯困。
——是否方便告知,您和王載晞,是什麼關系?
言杞看着顧雲遞來的紙條,驚詫不已,微微睜大了眼睛。
見她驚疑不定,顧雲又遞去了下一張。
——當初是王大人答應幫我識字,最後是他的小厮引我來到此處。此地隐蔽,城内更是從未聽說過您這号女先生,若非你們早已相識,恐怕要找到您來教我,不容易吧?
顧雲心跳如鼓,她此刻完全就是在賭。
言杞看完字條後,眼神有些躲閃,轉而遞回一張紙條給顧雲。
——你問這個,意欲何為?
心中的猜想驗證了大半,顧雲輕輕松了口氣,再次看向言杞的眼神充滿了安撫與懇求。
——我并非有意窺探您的隐私,隻是想求您幫我見他一面。想必您早已有所察覺,我在謀劃着什麼。
言杞沉吟片刻,皺眉發問:“這次為何月餘才來我這上課?而且,你憔悴了好多。”
顧雲冷不丁聽她出言,愣了一會兒,随即苦笑,“生了場大病。”
“你瞧着不像是體弱之人,怎麼竟三天兩頭地生病?”
顧雲無言低頭,言杞卻留意到春霞聽她發問後突然清醒,神色不太自然。
往靜室外望去,二位侍衛也渾身緊繃。
言杞心中有了大緻的猜測,歎了口氣,“我明白了。”
随即她遞了張紙條過去。
——我幫你,如何做?
顧雲看清字條,激動得雙手顫抖,面上表情似哭似笑,卻又在一瞬間平靜如水。
——兩日後官員休沐,拜托您讓他辰時來書坊,讓我悄悄見他一面。若想事成,我需要他的助力。
言杞看看字條,又看看顧雲濕紅的眼眶,緩緩點了點頭。
——你打算去哪呢?
顧雲悄悄收好了字條,突然開口:“練了這麼久字,我也有些乏了。正巧最近我自己在讀《詩經》,豳風裡一首《東山》始終未解其意,還望先生指點。”
言杞會意,東山,想必是要從平城東邊的太烏山離開了。
“好,哪裡不懂,我來看看。”
“您通篇給我講講呢?”
言杞輕緩的聲音響起:“這首詩講的是一個男子去東山打仗,一直無法歸家,待到終于歸家之時,入目已是滿眼荒涼...”
顧雲似有感觸,眼淚斷線般落下。
言杞卻繼續說道:“不過話說回來,他能從東山上平安歸鄉,也是一件幸事,縱然故鄉不再,但人隻要活着,便會有新的希望。”
顧雲聽懂了她的言外之意,“我也是這麼想的。”
而後,她以口型對言杞無聲說道:“多謝。”
言杞不在意地一笑,繼續講解《詩經》。
...
不知為何,自從昨日提過納妾之禮的事情後,周其钺便總是不見蹤影。
不過這樣正好,倒是方便了她行動。
一大早,顧雲就往楊老的院子裡去了。
她帶上了楊老此前給她的手劄,裡面有她這段時間以來标記的不懂之處,她得抓緊時間向他請教。
依然是那位叫阿玖的小童開的院門,顧雲對他禮貌一笑,緩步進院。
“師父,徒兒給您帶了鴻福酒樓剛出爐的桂花酥。”
“喲,虧你還記得師父愛吃這個呢,許久不來,功夫有沒有落下啊?”
待看清了顧雲的模樣,楊老忍不住發出驚歎,“雲丫頭,怎的憔悴了這麼多?”
顧雲揉了揉耳朵,師父的嗓門兒還是一如既往地洪亮啊。
“沒事,生了場大病,已經好了。”
院子角落的阿玖聞言忍不住朝她望去,隻見她身形未變,甚至還圓潤了一些,但是眉眼間的疲态怎麼也掩飾不住。
他方才為她開門時便注意到了。
楊老瞧着她不甚在意的神情,忍不住唠叨,“好端端地,怎麼又生病了?上次西郊一别,聽說平遠那小子面色不善地把你帶回去的,他沒為難你吧?”
顧雲淺笑,“沒有。”
“話說到這,他要納我為妾了,六日後行禮。”
“也好,女人家,終歸是有個名分才行。”嘴上說着是好事,楊老面上卻不見過多喜色。
果然,顧雲下一句便是:“他要求我恪守規矩,往後徒兒怕是無法再随意找您學習了。”
“哼,他小子啊,還好意思說什麼規矩。”
語罷,楊老歎了口氣,“你天賦卓絕,就算你我師徒緣淺,為師還是不願你荒廢了自己的本事。就算要守那些勞什子規矩,也别忘了偶爾來看看我這個老頭子。”
顧雲的眼眶不争氣地又濕了,“徒兒會的!”
“話說回來,徒兒還有一事求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