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蒙蒙亮,城東巷子深處的一個小院裡便響起了嗤嗤鋸木聲。
阿玖揉着迷蒙的眼睛推門而出,入目便是自家老舅公踩着木料蓄力的樣子。
“老舅公,這是做什麼?”
楊老頭也不擡,聲音從轟隆鋸木的間隙中傳來,“我唯一的徒兒要出嫁了,總得給她備點新婚禮物吧。”
“也不算出嫁吧,隻是納妾...”
“就你多嘴!”
阿玖一驚,“老舅公我沒有别的意思!我隻是覺得,顧娘子好像也不開心...”
楊老停下手中動作,拍了拍袖口的灰,回頭看着阿玖歎了口氣。
“人生哪有那麼多如意的事情啊。”
“周将軍在朝,老頭子我在野,就算雲丫頭是我的徒弟,我也斷不可能将手伸到女子姻緣那去。”
“雲丫頭生性純良,卻命運孤苦、失了雙親,師徒一場,我這小院好歹算是她半個娘家。”
“希望啊,她就算入了平遠那小子的後院,要守那些勞什子規矩,也别忘了老頭子我這才是。”
阿玖看着眼前的老者,他的白發稀疏,脊背佝偻,方才握鋸子的手已是微微顫抖。
跟了他這麼多年,他也被他洪亮的嗓門蒙騙過去了,這一刻他才看清,老舅公竟已這麼老了。
“老舅公,您也别忘了,阿玖會永遠陪着您的!”
“嘁,半大小子和我一個老頭子說什麼‘永遠’。你呀,守不了我幾年喽。”
說罷,楊老擺擺手,埋頭繼續處理木料。
擡轎過門之日近在眼前,他已不比從前,可得抓緊時間才行。
阿玖張了張口,沒說出什麼,幹脆一溜煙跑進廚房去準備早膳。
不到辰時,顧雲便已抵達閱墨書坊。
她徹夜未眠,腦子卻極度興奮。
言杞見到她來,露出與往常一般随意的笑,隻在旁人未曾察覺的一瞬間朝顧雲隐晦地點點頭。
顧雲心下稍定,緊繃的身體瞬間放松了幾分。
春霞照例幫顧雲穿好襻膊便退到了一旁。
言杞開始了今日的授課。
一切與往常無異,隻是師生二人大多時間都在埋頭沙沙寫字。
春霞與兩位護衛不通文墨,是以未曾察覺任何異樣。
“先生,我總覺得我的筆畫捺寫得不好,您可以過來幫我看看嗎?”
言杞聞言起身,來到顧雲身側,剛好隔絕了所有人對顧雲的視線。
“呀!”
伴随着咚的一聲悶響,顧雲突然發出一聲驚呼。
春霞連忙上前查看,隻見硯台不知為何被打翻了,墨汁流了一桌,不少還順着桌沿浸濕了顧雲的衣裙。
“這!娘子...”
顧雲似是反應極快地起身,卻還是被弄髒了大片衣裙。
春霞有些慌亂,顧娘子可是周将軍的人,衣着沾滿髒污,若是被人瞧見,總歸失了體面,若是再讓人傳些流言蜚語,那她就更擔待不起了。
就在這時,言杞十分冷靜地開口:“我這裡雖有些幹淨的外袍,可都是些粗布麻衣,給顧娘子穿終究不合适。”
“我若沒記錯,不遠街角處便有一家成衣店,春霞姑娘熟悉顧娘子的尺寸,不若辛苦去跑一趟?”
“兩位大哥可守在這裡,保護顧娘子的安全。”
一席話下來,既澆滅了春霞心裡與顧雲互換外袍的念頭,也打消了王秋與李冬看管顧雲的顧慮。
于是衆人很快依言行動起來。
春霞前腳離開,顧雲後腳便開口:“這墨汁滲入衣裙,沾在我身上難受得緊,不知女先生是否方便讓我去您的宿處稍作整理?”
言杞自然應是,王秋李冬對視一眼,“還請娘子準允我們随行護衛。”
顧雲點頭,“這是自然,等會勞煩兩位大哥守在門外了。”
言杞招來一婆子打來些熱水,将顧雲引去了她的屋子。
開門時,她刻意将角度拉大,讓王秋和李冬看清屋内除了與門同在一側的窗,再無其他出路。
片刻後,言杞合門而出。
“辛苦兩位大哥了,勞煩你們稍作等候。”
“不敢不敢。”
言杞沒有離開的意思,很自然地站在門口等春霞采買歸來,還有一搭沒一搭地和二人閑聊。
她平日裡的形象便是這幅平易近人、不着調的樣子,王秋李冬很容易對她感到親近,言杞毫不費力就将他們的注意力吸引到了自己身上。
屋内,衣櫃從内傳來響動,下一刻,身高腿長的白衣公子艱難跨出,俨然是王載晞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