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丞相近日有些頭痛。
首先是好不容易重新找回兒子,卻是在那種不幹淨的地方找到的。
這本來不算什麼大事,他自是有辦法為他隐去這段經曆。更何況,大丈夫不拘小節,這點小污點不會影響他繼承人的位置。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個毛頭小子竟然告訴他,他愛上了自己的恩客,吵着要與她成親,否則他甯願繼續待在那肮髒之地也不同他回家。
戴丞相無法,軟磨硬泡了好幾次都沒能将他帶走,最終隻得口頭上先答應了他,誰讓他到現在也隻有他這麼一個兒子呢?
至于是否真的答應他的荒唐要求,此事從長計議,來日再慢慢按下便是了。
但他沒想到,這個兒子的性子卻略有些古怪。看似心思單純,卻字字句句都能戳中他内心深處的不堪,看似弱小可欺,卻在一些事情上執着得要命。
甚至為了要與那位女子成親,還跟他鬧起了絕食。而每當他拿出那套世家聯姻,強者恒強的說辭來勸他時,這毛頭小子又會搬出他才過世不久的母親來。
他終究是有些愧對他的母親的。
當年,戴家還不似如今這般如日中天,謝家才是世家之首。家族為了更上一層樓,推出這一代最優秀的青年才俊,也就是他,去與謝家嫡女聯姻。
他無法違抗,也放不下摯愛的嶽家娘子,隻好将她安置在外宅。
誰曾想,謝氏女這麼多年來,竟未給他誕下一男半女,還是個不準他納妾的妒婦。
眼看着戴家下一代的年輕人才疏志漏,沒有一個堪當大用,他也隻好将目光轉向了嶽家娘子為他生下的兒子身上。
他從前一門心思撲在嶽家娘子身上,并未過多關注過他這個所謂的兒子。待真的正眼瞧他時,才發現這是一個才學出衆、品德過人的好苗子。
自然地,他要讓他歸家,擔起戴家下一任領頭羊的重任。
此事本是絕密,可近日不知為何,戴家嫡支獨子歸家的消息不胫而走。
他那兒子被描繪成一個龍姿鳳章的棟梁之材,繼承家業之事也被描繪得天花亂墜,惹得無數世家動了聯姻的心思。
與世家聯姻本是他想推進的事情,可時候未到,這撥人此時一哄而上隻會給他添亂。
一邊是絡繹不絕踏破丞相府門檻的世家,一邊是大鬧絕食向自己施壓的兒子,戴丞相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
查出那恩客便是工部侍郎顧雲并不難,見兒子實在固執,戴丞相原本打定了主意從她身上下手,好斷了自家逆子的心思。
可這孩子就像是知他所想一般,反而和他鬧得更兇了。
“您告訴我她不願意,我不相信,定是她沒見到孩兒本人,所以心裡存疑。”
“這十七年來,孩兒從未向戴丞相求過什麼,如今隻是想與一女子成親罷了,況且當日您也答應了孩兒,宰相之諾,重如千金,隻盼您能從中斡旋,幫幫孩兒。”
“我知戴家富貴,可我也過慣了無拘束的生活,當日跟您回來本就是想堂堂正正與她成親,如若不然,您還是放孩兒出府自由自在吧。”
他的樣貌繼承了他的母親,尤其一雙眼睛蠱人極了,絕食多日的他面色蒼白,一雙倔強無比又霧氣朦胧的眼睛更加突出。
戴丞相看着這雙眼睛,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隻能先應和下來,再想辦法。
他該拿這個孩子如何是好呢?
威逼不成,他一點也不在乎自己的命;利誘也不成,他毫不在意母親家族嶽家的榮耀,甚至巴不得他們都跌入泥潭,至于戴家的榮華富貴,他更不在乎了。
時至今日,他透露出來的唯一在意之事,便是與顧雲成親。
難道真的要順了他的意?
顧雲為一介孤臣,拉入戴家的陣營,并不能撈到太多好處。況且,如今明眼人都知道骠騎大将軍周其钺對她有意思,如果強行成事,恐怕會與西北軍閥勢力敵對上。
怎麼看都不劃算。
戴丞相冥思苦想,一個模糊的想法漸漸成型。
...
端午節。
顧雲依舊每日被盯着喝藥。
今日以熏過艾葉為由唬過了阿娘,卻還是沒逃過周其钺這尊大佛的監督。
此刻,她有些負氣地端起藥碗一飲而盡,眼神恨恨地看向對面的人,卻見他眼神毫不避諱地直盯着她下意識舔舐的嘴唇。
目光沉沉,欲望毫不掩飾,瞧得人心驚。
顧雲心裡惱怒,擡手對着他就是一袖箭,卻被他輕巧躲過。
咚——
顧雲手腕上袖箭射出的東西落地,卻不是金石相撞的清脆之音,而是悶悶的鈍木聲。
周其钺轉身撿起,發現竟是圓潤的小木塊,就算被射中了也隻會泛起酥麻的疼,完全傷不到人。
要他說,這樣的攻擊,隻能算情趣。
“我就知道,雲娘不舍得傷害我。”
他手中把玩着小木塊,懶懶地在她桌案對面落座,語調說不出地古怪,聽得顧雲隻想打人。
“請停止用眼神侵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