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是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在這個夢中,楚靈不受控制的堕入深淵,眼前一點點掠過的都是她來時的路。
從她記事起,她就在五溪山上跟随師父習武,偌大的一個山莊,隻有她與桑竹還有師父三個人,她每天看着山腰上的寺廟晨鐘暮鼓,看着山前流水淙淙,她跟随在師父的身後,習文練武,就這樣一過就是許多年。
她也曾跟随師父下山雲遊四海懸壺濟世,看過了人世中種種悲歡離合,直到那一年金陵城傳來消息,說安國公夫婦突染惡疾暴斃身亡。而楚靈作為安國公府唯一的血脈,應該回去要回去戴孝行喪。
在她的記憶中,其實對自己的父母印象并不深,她隻不過依稀記得一對中年夫婦的樣貌,但是卻并不知道,他們就是自己的父母。
後來還是師父明山告訴她,她是國公府的小姐,也是安國公夫婦唯一的女兒。
即便好像從來都沒有感情,但是楚靈還是第一時間就回到了金陵,跪在靈堂上,她雖然沒有那種失去雙親的痛徹心扉,但她冷眼看着躺在棺椁中的屍首并沒有半點得了急病的樣子,頓時生了疑窦。
那時候,不過十二歲的楚靈在明山的教導之下,卻已經曉得心思沉穩,喜怒不形于色。于是她趁深夜四下無人的時候,用幾根銀針刺進了了楚正勳的幾大脈門上。
銀針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烏黑,由此她便确定了,自己的父母并非是暴斃,而是服毒而亡。
但是既然以暴斃為名,想必這其中定然有見不得天日的東西,她看着一日一日上門來吊唁的人,卻無法從任何一個人的嘴裡得知,那個真相到底是什麼。
好似所有人都對此事諱莫如深,有知情不說的,也有當真不知内情的。但無論是哪一種,她都幾乎肯定了,自己父母暴斃的背後,必然是另有隐情。
就算她對自己生身父母的印象很模糊,就算她其實并沒有什麼真切的悲從中來,但那畢竟是給了她生命的人,面對這樣層層疑雲,她又豈能袖手旁觀,置之不理?
然而,那個時候,沒有一個人在意她這樣一個孤女,就算她身份高貴,是國公府唯一的後人,但是誰都不會在意這樣一個父母雙亡,沒有半點根基的女子。
能夠前來吊唁,也是出于世家之間的顔面和往來,并沒有人會因為楚靈的存在,而對這一場喪事隆重待之。
于是楚正勳夫婦的喪儀,就在這樣的氣氛中草草收場,楚靈一個人待在府中,看着四散而空的下人,看着一片落敗的國公府,再不甘心卻也無能為力。
那是她第一次親眼看到政治鬥争之下的殘酷,那時候的她也已經隐隐約約的明白,隻有握在手中的東西,才是最可靠的。
最終,還是明山聞訊趕來,牽着她的手帶她回了五溪山。
站在群山之巅,明山在山風中鄭重的看着她說:“阿靈,為師知道你胸中的溝壑,從此以後,你再也不可能甘心寄情于江湖了,但是你要知道,廟堂之高你需要先有足夠的地位才能做那些你現在想做,卻做不到的事。”
從此,楚靈就再也不是從前那個行走江湖,爽朗明快的少女了。她的身上背負着來自家族的重任,還有父母橫死的真相。
她的房間多了許多經史子集,這些書冊,都是從前她以為自己不會接觸的東西。她天性聰穎,又争強好勝,在明山的點撥講述之下,她隻用了區區兩年就将那些政史文書了然于胸。
後來,在她下山前的那一夜,明山站在五溪山上的風亭上告訴她,擺夷一亂,或可抓住時機,給自己争一個走進朝堂的機會。
五溪山上的風可真大,山風刮過了樹叢沙沙作響,在靜谧的夜中,仿佛山下的流水聲也格外清晰,那溪水奔騰而下,帶着一去不返的壯志豪情,一路奔向遠方。
那一天,楚靈明亮的眼眸變得格外堅毅。
從此,五溪山上少了一個少女的明媚笑聲,而裴家軍中,多了一個武藝超群,善于用兵的副帥。
這條路,是楚靈一步一步走來的,她身後沒有一個人,隻有自己給自己勇氣,一步一步走到了現在。
其實這條路也并不好走,沙場上刀劍無眼,她那一次不慎被擺夷國的兵士一劍刺穿了左肩,她當場就落了馬。在戰鼓馬匹的嘶鳴中,她跌落在地痛得幾乎要昏死過去。
就是在這樣的刀光劍影之下,她多少次死裡逃生才活着走出了戰場。也隻有她自己知道,今日能夠完完整整的站在這裡,她到底在背後付出了什麼樣的代價。
眼前的畫面逐漸開始混亂,楚靈隻覺得自己墜下的速度越來越快,她伸出手想要抓住什麼,但卻什麼也抓不住,最終隻能任由自己兩手空空的往下掉。
本以為是一摔到底的粉身碎骨,但落地之時,又沒有了意料之中的痛,仿佛她跌在一片綿軟中沒有受半點傷,又好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