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謹愣住了,像是沒聽懂她在說什麼。他停下手裡的動作,沉默地坐在床邊,伸手摟住葉星的腰,不發一言,也由着她就這麼站着。
他将臉埋進葉星的腰間。溫熱的呼吸拂過肌膚,明明如此貼近,她卻感知不到他的存在于她的生命裡。
葉星感到一陣鈍痛,像心髒被擰了一下。離婚并非一時沖動,她想過很多次,背對着他演練過上百次如何說出口。可真正說出來時,竟像是耗盡了她所有的生機。
顧謹靠在她腰間,像個疲憊的旅人,眷戀故鄉片刻的安甯。葉星有些自嘲地想,或許他并不是真的舍不得她,而是害怕離婚這件計劃之外的事吧。
戀愛是造物為了物種繁衍而設下的陷阱,婚姻則是人類社會經濟利益和财産繼承的合法紐帶。
他們也曾有過激情,那種荷爾蒙驅使下的快樂讓她一度以為找到了歸宿,顧謹也确實一度扮演着葉星眼中的完美戀人。可當濾鏡漸漸褪去,步入婚姻,步入瑣碎的日常,她才發現,原來彼此之間毫無引力。
自我認同與生活方式的沖突将他們的婚姻碾得支離破碎,留下滿地殘片。他們隻能各自拾起,試圖重新拼湊出一個完整的自我。
葉星的自我一直都是破碎且強大的。她有棱有角,像一塊未被打磨的頑石。她執着于真實的表達,不願被規則馴化,哪怕生活因此陷入泥濘。
而顧謹的自我,好像一團霧。他一直都很正确,永遠的模範丈夫、模範戀人、模範同事,自願地活在規則和标準的框架裡。
他的行為像程序一樣精确,可一旦面對沒有“正确答案”的問題,便顯得茫然無措,既不感興趣,也不願冒險去做出獨特的判斷。小到一個街角的咖啡館,他都不會去試錯。
他的溫柔和穩重并非出于個性,而是源于對社會期待的内化。正因如此,葉星覺得他就像個空心人,缺乏靈魂。
葉星忍不住苦笑,喃喃道:“顧謹,到底有沒有什麼,是你自己喜歡的?”
顧謹沒有回答,仍舊沉默地抱着她。
這一刻,葉星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獨。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不是三觀不合,而是對自我和生活的理解背道而馳。她想要的是一個能與她并肩同行的人,而不是一個在既定軌道上按部就班的飯搭子和床伴。
她無法和這樣的人共度餘生。
葉星像暴風雨中的枯樹,搖搖欲墜。兩人的眼神都是空洞而疲憊。她不明白,為什麼會走到了這種兩看相厭的地步。她不知道,那個她深愛過的顧謹,到底去了哪裡。
那些“正确”的行為和想法,像一面厚重的玻璃,将他的自我層層包裹。他看不到他自己,葉星也觸碰不到。
她是風暴中心,情緒翻湧、不可控,而顧謹則像遠處一座孤島,巋然不動。沉默在房間裡蔓延,像潮水般吞沒了一切聲音。
“我們離婚吧。”葉星依舊沒有一點情緒波動。
“為什麼?”顧謹終于開口,沙啞的聲音像是一根拉到極限的弦,随時可能斷裂。
葉星苦澀地笑了笑:“我也不知道……好像做什麼都不對。”
“我也是……”顧謹沒有再問下去。他的聲音裡透着絕望,像溺水的人終于松開了攀附的浮木。這場風暴,他真的撐不住了。
他們剛在一起時,他總是這樣溫柔地擁抱她,像要将整個人都埋進她的懷裡。然而現在,這樣的溫度卻刺痛了她,像傷口淌出的血,比體溫還高,卻讓心底發寒。
蘇熠也這麼安靜地抱着她,看不清神色,卻能從他的克制中感受到他隐忍着的情緒風暴。那裡面裹挾着無盡的悲傷,像暴雨前凝重的烏雲,壓得人喘不過氣了。
“為什麼……”葉星下意識地發問。她不懂蘇熠為何突然很悲傷。
蘇熠擡起頭,眼底氤氲着濕意:“星星,我真的很喜歡你……”他的聲音像是從胸腔深處擠出來的,帶着痛楚和猶豫,好像是下定決心的一次坦白。
某種模糊的記憶像潮水一樣湧上心頭。她腦袋忽然刺痛了一下,身體晃了晃站不住。
蘇熠扶住搖晃的她,眼神瞬間變得慌亂:“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什麼……”葉星咬住嘴唇,搖了搖頭,努力讓自己穩住。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将她摟進懷裡,近乎哀求:“别走,好嗎……”
葉星的額頭抵在他的肩膀上,聲音低低地飄出來:“我也不知道……”
那種無以名狀的恐懼和無助,像一張巨大的網,緩慢地收緊,一點點吞噬她。她怕極了這種似曾相識的溫柔,因為那溫柔曾是她的救贖,卻也成了她無法逃脫的牢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