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冥玄斂去面上所有表情,憐愛地看向雨霁,道:“她,也是一個你的姐姐。”
“那她……在哪?”
鹿冥玄睫羽微垂,摩挲着腰間的玉笛,輕聲道:“她啊,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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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個月中,黎攸還發現了一件有利于她的事:許是雨霁年紀還小,她并沒有發現自己的身體與其他人的不同,所以即使身為石雕人,但她依然有着睡覺的習慣,中午和夜晚都要睡,而黎攸就在此時發現,她可以在雨霁睡着之時,暫時獲得她身體的控制權。
但是,一般的記憶世界隻能往着曾經發生過的,既定的方向去走,黎攸一旦操控着雨霁的身體做出擾亂這個世界因果的事情,她的靈魂便會立刻被這個世界排除,被送回到現實世界去。
清楚這一點的黎攸操控雨霁身體的時候都是格外小心的,她一般都隻是站在門口或是窗口探聽些消息,極力避免去和這裡的人有所接觸。
這夜,雨霁在屋中入了眠,而鹿冥玄則出村去采藥草、找食物去了。
等候已久的黎攸終于試探性地動了動手腳,翻身下榻,她的腳剛一觸在地上,屋外便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吵鬧聲。
這是在做什麼?
黎攸擡手将窗拉開了一條小縫,向外看着。
對了!
今日又是一個初一,又是旭晟山修士來要嬰孩的日子,由于梧傷族人怕光,新生的孩童尤甚,所以修士們與村民達成了共識,每月初一夜晚時,旭晟山的修士都會在精靈村村口等候村民将孩子送來。
而雨霁住的這間屋子,剛剛好能夠看到村口,以及通往村子外的那一條路。
隻見一個将懷中嬰孩攏得緊緊的赤目男子被一衆村民拖拽着往村口的方向去。
這赤目男子黎攸通過雨霁的眼見過,好像是叫六墨。
而死死拉着六墨的是一個面色唇色具都慘白無比的女子,她一女子豈是一衆男子的對手,不消片刻就被推到在了地上。
女子翻滾了幾下,從地上爬了起來,她的發上衣衫上沾滿了塵土,就連嘴裡也無意吃到了一些,而她就頂着這滿頭滿臉的狼狽,跪在地上,“咚咚咚”地朝着衆人遠去的地方磕着頭:“求求你們了,放過我的丈夫和孩子吧,六郎六郎啊!”
拖着六墨的一個精瘦男回頭道:“哭什麼哭,有什麼好哭的,上個月便是我家出的孩子,為了整個村子我們都沒有說什麼?”
而後旁邊的一戶人家突然開了門,他手中拽着根繩子,繩子牽了塊闆子在地上拖着,而那闆子上躺着一個幹瘦的老者,老者身體露出來的部分有着孔洞狀的潰爛,:“求求你行行好吧,就按時将東西給修士大人們送過去吧,若是再沒有有藥,我爹他,他活不過三天了啊……”
地下城的許多梧傷老者都患有怪病,而他們逃出地下城來到這精靈村後,這種怪病雖然不治而愈,但卻留下了一個身上潰爛流血的毛病,所以也就需要長期的止血草供給。
六娘似是要将整個聲帶都撕裂,沙啞着嗓子像一隻發怒的野獸般嘶吼着:“你爹的命便是命,我孩子的命便不是命了麼!?”
拖着爹的男子也眸中帶淚,吼道:“我們也不想如此啊,可你孩子一人之命可以換我們整個村子所有人的命!”
扯着六墨的那群人像是受到了感召,齊齊應和了起來:“就是!為了整個村子,你們可不能如此自私!”
六墨忽而掙脫衆人的拉扯,站了起來,口中啐出一口帶土的血,道:“你們他媽都别拉我,我自己去送!”
而後又轉頭,用明顯緩和了的語氣,道:“六娘啊,你快回去罷,你剛才生産完不久,身子虛,此事便交予我來……”
那個被叫六娘的女子方才生産完不久,急火攻身,下身滲出的血迹已然将裙擺洇得猩紅,她頹然坐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捶打地面,哭得撕心裂肺:“為什麼!憑什麼!幾月前便是我家,這月又輪到了我家,我們的兩個孩子啊,兩個孩子,一個都沒留住啊,一個都沒有留住……”
她的身後忽然來了幾個和她近乎年紀的女子,她們将她小心扶起,安慰道:“可本月村中已然沒有新生兒了,這另一個還是那村北古稀的光棍老兒糟蹋了那還未及笄的獨居女孩得來的,沒得辦法啊。不過,你們家之後幾月的草藥倒是不愁了。”
“那老兒就是為了草藥才糟蹋人家的,那獨居女沒得到藥,産下孩子後還瘋了,你們啊,這就算是夠好了……”
方才拉扯六墨的一衆人現在跟在了他的身後,跟着他一步步沿着小道走。
而道路盡頭的村口,已然站着一個抱着孩子身着旭晟山白衣的男修士了,修士站位微高,此時他正低垂着眉眼,淡然看着走向他的一衆梧傷人。
那表情就像是高高在上的天神睥睨俯視着地下渺小蝼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