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柏草霜那件事後,黎攸便沒有再回過梧傷地下城的那個家了,東西她會照舊送,但卻再沒有進去過,也沒有見過父親黎火熏了。
她對回家,對見黎火熏這件事有一種沒來由的排斥。
那個名為“家”的地方,名為“父親”的人總是會營造出一種讓人無法喘息的氛圍。
其實,她忽然想到這個,也是因為易秋半。
她不知道當時绛姨母女兩個敲門時,小易秋半是怎麼想的,怎麼做的,但她知道的是,正因易藕絲的這一自私舉動,毀了他們爺孫倆的一生。
易藕絲還好,他已然活夠了年頭,可對于易秋半呢,他的人生卻是剛剛開始。
人們總說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但其實根本不可能完全獨立出來,尤其是從血緣關系中。
雖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命和責任,易藕絲的行為不應該被用來定義或評判易秋半。
可事實是,易藕絲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留給易秋半的東西,還是深深地影響了他。
自那件事後,易秋半便受到了同門“正義的霸淩”,後來他不忍其擾,主動離開了旭晟山。
後來的後來,他甚至失去了生活在繪鸢城,以及周邊許多村子的權利,孤身一人呆在這異鄉。
同時,他還要一直背負着易藕絲含悔而終的執念和對绛姨和竊藍的愧疚。
這種黏糊糊的情感會滲入他每一寸皮膚,鑽入他的每一個毛孔,在他一呼一吸間提醒着他:他是一個罪人的孫子,他爺爺為了救他緻人慘死,他剩下日子活着的意義就隻剩下了贖罪。
“不管是哪個家,我都要同你一起。”
少年堅定的聲音忽而傳來,荼月白微微側身,似隻耍賴的貓兒般靠在了黎攸的肩上。
黎攸一怔,也抿唇笑了起來。
荼月白早已認了主,他是隻屬于她的小貓妖。
他因她而生的,也隻為她而生。
黎攸擡手撫了撫貓妖少年的腦袋,道:“好啦,不說這些了,我們吃飯吧。”
“今日,便由我來下廚!”
看着荼月白,黎攸笑得滿目自信。
可荼月白卻是狠狠一個揚眉。
待到黎攸将美味佳肴擺上了桌子時,荼月白當場打臉了。
看着桌子上一盤盤的美食,他的眼珠子差點掉下來。
别說,這色香都很不錯。
他狐疑地用勺子挖了一塊魚肉,嗯,味道也很好。
但就是有種說不出的熟悉之感……
正在此時,黎攸提了兩壺酒而來:“怎麼樣,還不錯吧。”
荼月白嘴裡叼着魚,點了點頭。
一盞茶的時候,八道菜,天上飛的,土裡種的,地上跑的,水裡遊的,應有盡有,而且這味道,和外面酒樓裡的一模一樣……
荼月白揚唇一笑,兩顆尖尖的小虎牙露在了外面,他沒有拆穿她:“姐姐做的都好吃。”
他這幅模樣,和前兩天黑着一張臉進進出出自己房間,船上鬧别扭的那個少年簡直判若兩妖。
沒再理他,黎攸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喝了起來。
她邊飲還邊将盤中的點心夾給了荼月白。
當然了,這點心連同這桌菜一樣,都是她在集市上買的。
和其他點心不同的是,它不是花朵或是四方的,而是被做成了小精怪的形狀。那精怪通體烏黑,個子矮小,雙目赤紅,耳朵呢也是又大又長,邪魅中透着三分可愛。
黎攸看着它道:“此為罔象酥,是楓漁的特産。”
“人家告訴我啊,這道點心源自楓漁鎮罔象洞中真實存在的一種小精怪,罔象。傳說隻有真心祈願,且誠意動天之人才能引它出現,而它則會幫助那個人實現願望,帶來好運。”
“所以,罔象在楓漁就成了美夢成真的意象。這裡的人們經常把它的形象做成點心、花燈、或者像是挂件這種裝飾品。”
勺上托着那罔象酥,荼月白了然地點了點頭,之前他經常在街上能夠看到這種小精怪樣子的挂飾,那時的他并沒放在心上。
“但我啊……是不信的。”
黎攸的雙頰已然泛了紅,聲音也添了幾分酒意。
這半天,她沒有動一下筷子,而是光顧着去喝酒了,這才這般容易醉。
“在這個世間不管做什麼得到什麼,都得付出代價,若是上嘴唇下嘴唇的輕輕一碰,吐出的一句簡單的話便會成真,那豈不是亂了套?”
她笑着:“如果當真有罔象的話,那我直接跟它說‘我想要梧傷族人都能走上地表’,這就好了呀。”
荼月白隻是靜靜看着她,不言。
少女的唇甚是蒼白,制作血陽珠極耗鮮血和靈力,可以說,是黎攸在用她的生命力在幫梧傷人走上地表。
“所以啊……我是不信的。”
“荼月白,你信麼?”黎攸忽而歪過頭來看他。
荼月白看着那被自己咬了一半的小精怪點心,道:“我想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