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女巨人正在蠱惑智深:“有些山寨好漢要殺光身邊女人才能落草,你為什麼不學他們呢?身為男人,隻需忽視女人便可,你看她深閨弱質,不好生産,連為你留後的價值也沒有,不過徒增麻煩,枉添苦惱罷了。不如幹脆結果她,免得日後思念,否則,好好的爺們兒也叫她給帶壞了。”咧出兩排挨并箱盒似的巨牙,又嘻嘻地笑:“你說,是也不是?”
隻見耗子、毒蛇、伥鬼、蠅蟲都再度浮現,漸漸聚攏。正在智深猶豫之間,忽見後面晴雯追來,跟着個沒見過的仙姑,一齊告道:“快休前進,速速返回!”智深掄起禅杖,打飛阻路幾個蛇鬼,忙溜回去,跟在二人身後走了。眼前登時明亮,複歸仙境。晴雯急道:“叫你找個好地方坐着等,偏要亂跑!”
智深問道:“此系何處?”那仙姑道:“吾乃太虛幻境警幻仙姑是也,此處名為迷津,深有萬丈,遙亘千裡,其間許多夜叉魔鬼,專愛趁人之危,在人心動搖之時出現,鑽入心魔,教其堕落。又有許多作惡蠅蟲,見不得香花美玉,聞香便撲,想是沖你摘的那朵木芙蓉來的。”
智深點頭:“原來如此。那變幻成他人的魔鬼又是何物?”
警幻又道:“那是此間一個慣會謊騙的伥鬼,這迷津中無舟楫可通,隻有一個木筏,那伥鬼假作推舟,其實沒有渡人的本事,一旦诓上舟來,那些耗子和毒蛇便會消失,教無辜人墜下萬丈深海,永不超生。也是天佑星君,才未釀成慘劇。”
智深道:“哪裡來的天佑,灑家早懷疑她,是俺自救,少來亂搶功勞。”
晴雯偷笑。
警幻又道:“此舟乃木居士掌舵,灰侍者撐篙,遇有緣者渡之。绛珠妹子原是绛珠仙草,系草木之人,命中帶木,乃木居士也,隻有她能抵禦這無邊魔境,度過這萬丈深淵;吾妹晴雯前番也下凡渡劫一遭,薄命多舛,最終被挫骨揚灰,因此在這幻境内做個灰侍者,輔佐绛珠。非绛珠仙子,不可渡魔。先前她在時,這迷津還管得,如今隻剩晴雯一個撐篙者,伥鬼們才逐漸嚣張起來。有傷星君,望星君體諒。”
智深不打話,環顧四周,思忖半晌,忽然發笑。警幻道:“星君何故發笑?”魯智深說道:“多少人修佛修道就為了成仙,隻求死後能擠進這天庭的大門?灑家也曾以為仙凡有别,卻不過如此!”警幻怒道:“汝等仰仗九天玄女庇護,也别太目中無人,需知太虛幻境本不歡迎須眉濁物。”
智深道:“隻今朝堂粉飾太平,耽于安樂,後頭卻藏着昏庸奸邪,就比這太虛幻境看似美好,幹淨無塵,其實後頭藏着個鬼窩。天上尚且如此,便不說地下了,可見到哪裡都一樣,伥鬼,心魔,都與天地同在,永不消失。仙境也沒甚麼值得向往的。”說罷,大笑離去,再不回頭。
當下魯智深昏昏沉沉,起來吃了幾口醒酒,出門看去,才覺日上三竿。智深洗漱了,吃了飯,往寶珠寺後面的小院去。林黛玉不在屋内,智深便往更遠走。過了轉角,迎面一徑桃花,走入林内,又行幾十步,豁然開朗,卻是一條溪流。
林黛玉因今日不太寒冷,且景色明麗,便帶了個繡墩,拿着釣竿到這裡釣魚。那智深喚了一聲,黛玉正專心緻志地盯着溪水,被他唬了一跳,争些沒握穩釣竿,引得鏡光波動。
魯智深安撫好她,又問道:“你的院裡有蛇麼?”黛玉道:“山林裡多少會有蛇的,我也很害怕,所以到處都種了鳳仙。”智深道:“灑家害怕有毒蛇來害你,夢醒後一直挂念,便來尋你。種幾盆鳳仙就能防蛇?俺還是放心不下。”黛玉笑道:“目前還沒遇到過蛇,應該是起效的。”說着,微擡左手,給他看了一眼用鳳仙花染得紅滴滴的指甲,“看,還能妝飾呢。”
指甲薄亮亮的,形狀纖雅,線條流暢,長短合度,尖圓得中,上面豎列着好似貝殼表面的細紋,點綴有珍珠色澤的反光,看上去簡直就像是一個溫暖幹淨的人類。智深出一回神,才說道:“好看。”
于是也回去拿了個釣竿,挂在背上,左手提着魚簍,裡頭裝着個瓜瓢,右手拎着一桶酒,挨在黛玉旁邊,就地而坐。那酒起先是溫熱的,過了半晌漸漸冷了,因此黛玉隻斟了小小的一杯。智深确認她不飲了,便隻顧自己舀冷酒吃。
兩人一起釣魚,閑聊說笑,聽寺内鐘聲,觀桃林景色,悠悠然過了一天。
話說正月過去,二月已至,那一日正當花神節,是林黛玉的生辰。第一年上山時,林黛玉步步小心,懼與人共,;第二年,官軍常來攻山,雖然魯智深等人常問,要設席慶賀,她卻不肯添麻煩。這年花神節到了,衆人商量着要帶她下山玩樂。
黛玉起先不肯,隻道:哪有閨閣淑女去街上抛頭露面的,傳出去豈不笑話他們林家沒有家教,豈不辱沒了她的名聲。
那孫二娘聽了,笑道:“我們是覺得你在山上悶着不好,除此之外,也想不出别的好禮給你。這下好了,想舔個熱腚,反挨了個屁崩。”黛玉漲紅了臉。張青說道:“不是我們不考慮姑娘,隻是二龍山上的風景都看遍了,都認識了,大家無非聚在一起吃酒吃肉,找不出别的樂子,我們沒有别的心思,隻想着姑娘是個有雅興的人,與我們不同,才要帶去山下遊玩。”孫二娘笑道:“就你乖巧?人家隻當我們要拖良家千金下水,是心裡藏奸!”
黛玉登時心裡生愧,把臉羞得更紅了。思忖後,答道:“隻怕他人要笑話。”孫二娘招手道:“哪個他人?我的妹耶,連大哥都要想辦法哄你,你背後還有林教頭在呢,教頭每個月都書信一封,問你在二龍山的情況,誰敢怠慢!”黛玉微笑道:“那世人呢?”張青也笑了:“難道隻許山下的是世人,山上的就不是世人?”孫二娘道:"就是這個道理。誰上山不是圖個一世快活?依賴别人的規則,既不像自己,也不像别人,那何必上山?咱們隻管玩得開心就夠了,去想别的作甚。"
林黛玉聽了,默認思忖,半晌後說道:“隻怕遇到危險。”孫二娘笑道:“那你說,選哪個大王陪同下去?”張青道:“不是小人多嘴,隻是大哥太惹眼,楊頭領臉上有金印,都不方便,姑娘需多斟酌。”孫二娘笑向他使眼色:“你少插嘴!要你評論麼!我們阿叔還刺着兩大個金印呢!到頭來三個都沒福分。”那林黛玉才下绯暈,又上紅霞,羞得淚光點點,揪着手絹跺腳道:“你們都不是好人,再也不和你們玩兒了!”掙着要走。
隻見武松自那邊現身,讓孫二娘夫婦招手喚來,問道:“快出個主意,恁麼讓妹妹下山去,既安全又盡心?”武松道:“武二願護哥哥嫂嫂周全,隻是臉上挂着金印,怕給山寨添麻煩,實在遺憾。”孫二娘笑道:“我們兩個又不柔弱,有甚麼好護的。”武松笑而不語。
張青道:“若不是這金印,換身裝束,挽起頭發,也能喬裝過去了。”黛玉笑道:“這有何難?我有一計,塗兩個豔麗的腮紅,化作花貓臉,既能遮金印,也能喬裝。”武松知道她在說上次的事,笑了一聲:“這也是從兵書上學的?”四人聚着頑笑了一會兒,都決定戴面紗下山。
守寨的喽啰見孫二娘夫婦帶着人走了,忙叫人上寶珠寺給頭領們說。魯智深完全沒意見,獨楊志皺眉道:“人都跑得不見影了,你這才來,有個屁用!卻不早說!”武松把前番的事備說了。楊志沉默半晌,說道:“既是恁地說時,隻要她玩得開心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