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眉莊捂着肚子向前爬了兩步,裙子便慢慢的洇出了絲絲紅色。
安七不忍心地閉上了眼,卻到底是沒有叫人來救她。
沈眉莊幾乎是絕望的痛呼:“皇上……太後……救救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沒有人理她。
玄淩沉默了一會兒,問:“朕,有何處對不住你了麼?為什麼,為什麼要背叛朕?甚至弄出一個野種來,試圖混淆皇室血脈。”
沈眉莊痛得幾乎神志不清,斷斷續續的說:“我隻是……隻是想保住我的孩子……我那麼想要一個孩子……”
安七實在忍不了了,抓起桌面上的一個甜白釉茶盞就往沈眉莊身旁一砸:“你想要孩子,又不想承寵,你他娘是不是有病?!你這麼能耐,當初又入什麼宮,做什麼妃嫔?!從山東可謂是千裡迢迢趕來京城,到了紫奧城,從那一刻起你要面臨的本來就是另一種人生,你自己做的選擇,如今又不願意了!本宮今天就告訴你沈眉莊,你的家族還留着一條命,你該慶幸是因為你的孩子注定了不會被生出來!若是這野種生了出來再被發現,這邊是穢亂後宮,誅九族的大罪!但是你的父親,你的族人,有如今的下場,那也是你一手造成的!”
玄淩收到了來自太後和皇後的眼神示意,卻沒說話。
安七說得很多啊,他為什麼要阻止?
安七說着說着就起身走了過去,流了一地血的沈眉莊神志模糊的看着她,沒有動作。
安七一把抓住了沈眉莊的下巴,然後狠狠給了她兩大耳刮子,狠狠的說:“這世界上可有你要什麼便有什麼的好事?你要恩寵,便要給你恩寵。你要傲氣,所有人都要給你讓步。你要活得體面,皇上與太後你便選擇了太後。太後如此施恩與你,你卻要讓你和别的男人生下的野種做她的孫子?你可還有半點良心?!是不是全天下的人都欠了你的?沈眉莊,你醒醒吧!收起你那無處安放的傲氣!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看,你是在後宮啊,你是皇帝的女人啊!你希望皇帝無條件信任你,你就要先做到無條件地愛他啊,可你做到了嗎?!你隻是想要他信任你,你想要望不到頭的榮華恩寵,可你怎麼不想想,當年若不是你急功近利去求藥方,慕容世蘭又怎麼陷害得到你?若不是你除了會求饒就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又怎麼會需要我開口為你開脫?到頭來你卻開始怨恨,為什麼皇帝當初不信任你!?他要如何才能信任你呢!?你說啊,你說啊!本宮真不明白,你爹娘都是怎麼教育你的?為什麼讓你空有一身傲氣,餘下的禮義廉恥卻一絲也沒告訴你!?”
沈眉莊已經暈過去了,安七卻還不想罷休:“喂,你憑什麼裝死?你給本宮醒來啊!皇帝哪點對不住你?他不過是把你當作與後宮衆多女子沒有差别的一個罷了,你憑什麼因此怨恨他,又做下這等傷風敗俗的事!”
安七不斷聳動的肩膀被男人寬大的手掌握住了,她一個哆嗦,還在呢喃:“為什麼,這是為什麼?為什麼皇上要承受這些?不應該的,不應該啊!你憑什麼,你們憑什麼這麼對他?”
玄淩沉聲安慰:“好了,好了甜甜,朕沒事。”
安七一震,頓時再也忍不住,崩潰一樣的大哭了起來:“我好疼啊!我……我舍不得!為什麼啊這是!她們憑什麼啊!”
玄淩看着安七無意識的揪着胸口,哭得毫無形象的狼狽模樣,自己的心髒也疼了起來。
是漲得發疼。
他什麼時候見過安七這樣哭過?
除了當年剛入宮時哭過一次被他意外看見,便就隻剩下了這一次。
她是在心疼這幾天裡他所遭遇的所有事啊。
連太後看着這模樣,心裡也是老大不忍。
她在這後宮風風雨雨走過多少年,見過多少刀光劍影腥風血雨,卻唯獨沒見過會把皇帝放在自己心尖尖去疼去愛的人。
皇帝把一個女人放在自己心尖上去疼寵,她見過,左不過是先帝和舒貴妃那樣,十裡桐花台,冠絕後宮。
可是舒貴妃難道是真的愛先帝嗎?
她看未必。否則這個女人不會到現在還執着地活着。
太後從來沒想過舒貴妃會追随先帝而去,不是覺得不會,而是從未想過——根本不會發生的事,沒有的可能,她當然不會去想。
可是,這一刻。
太後看見安七這崩潰的樣子,心裡突然無比笃定——如果玄淩立時立刻就駕崩了,哪怕安七膝下還有三個幼子,哪怕最小的一個還不到周歲,她也會毫不猶豫的跟着玄淩一起去。
安七的世界,隻有玄淩。
太後歎了一口氣,讓玄淩把安七打暈,然後抱着下去。她則和皇後來收拾殘局。
朱宜修還在愣神,太後叫她也沒用。
太後推了推她,道:“知道差别在哪裡了嗎?”
朱宜修有些恍惚,自言自語:“這就是……”這就是愛麼?
無條件的愛?
甚至是失去尊嚴,不管不顧的愛。
朱宜修自問,自己是做不到的。
她所謂的愛,摻雜了太多的雜質——不,或者說這個世界上根本不會有第二個女人能做到安七這個樣子吧?
好像玄淩對她笑一笑,她就會更愛玄淩。
可玄淩若是對她不好,她卻一點也不記得。
不在乎玄淩又有什麼新的愛寵,不在乎玄淩對她是不是偶爾不夠溫柔體貼,不在乎玄淩是不是在她和别的女人争執的時候站在别人那邊。
無論玄淩怎麼對她,她的愛永遠幹淨,永遠熾烈,永遠不顧一切。
可她都不會傷心嗎?不會貪心嗎?不會因為失去而感到沮喪、因為得到而感到高傲嗎?
朱宜修想了很久,還是覺得不可能。
可是安七就在她眼前,這由不得她不相信。
不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這樣的愛,那就隻能相信這個世界上隻有一個安七了。
朱宜修這樣對自己說。
玄淩也是這麼覺得的。
這世界上唯一一個珍寶,就是安甜甜,而這個甜絲絲的小姑娘,從她十七歲那年的九月開始,就這樣屬于了他。
這是何等的恩賜呢?
玄淩不知道,他隻知道,他會用盡他的餘生,去疼去寵這個小姑娘。
這樣,才對得起她對他不計後果的愛。
安七在腦海裡呈大字型毫無形象的癱軟在地,道:【我太棒了。】
系統也被感動得兩眼汪汪,卻被她這一句給噎得打嗝。
它怎麼忘了,這位主兒演戲那是信手拈來啊,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人設啊。
它真傻,真的。
這麼多次了,為什麼它還會産生這種毫無用處的感動?
安七撐坐起來,突然說:【我就算是現在就這麼死了,玄淩也還是會用他的餘生記住我吧。】
系統一邊打嗝一邊說:【所以主子,您要現在脫身嗎?】
安七想了想:【現在沒什麼理由可以死啊……再等等吧。】
系統總算松了一口氣——多一天,就多一個可能拿高分……雖然劇情已經毀得他媽都不認識了,但是、但是,故事總是要進行下去的吧。
安七幽幽轉醒,看見玄淩還等在床邊,一時卻沒想起來之前發生了什麼。
“淩哥哥怎麼來了?”一動身,才覺出後脖子的疼來:“嘶——臣妾這是怎麼了?”
她揉着後脖子的動作一頓,然後狐疑的看向玄淩。
玄淩慢慢把人扶了起來,心疼的看她的脖子:“朕下手重了,叫太醫來瞧瞧吧,若有什麼上好的消腫祛瘀的膏藥,拿來朕親自給你揉。”
安七反而拉住玄淩的袖子,猶豫了一下,便在自己臉上蹭了蹭,語氣裡也滿滿的都是心疼:“淩哥哥不要生氣,為那兩人不值得。若要好的,多少沒有呢?”
玄淩一時無言。
這傻子!怎麼這時候想着的不是他下手打暈她,反而這樣對他?!
安七頓了頓,又道:“眼見明年又可選秀,皇上若是願意,就提前了也是好的。”
玄淩把她的手握在自己手心,道:“你莫要想太多,朕有你足夠了。”
安七一愣,旋即綻放出了一抹甜甜的笑來。
“……我……我最喜歡淩哥哥了。”安七帶着玄淩的手,在自己嘴邊細細密密的親了四五次,時不時擡頭看他一眼,便好似瞧見了人世間最美的風景。
玄淩老臉一紅——雖然早就知道安甜甜特别甜,可是、可是這麼甜,他也有點遭不住了啊【飄】。
系統:【……】好惡心。
安七:……這小崽子,怕是要造反:)。
因為接連去世了兩位妃嫔,其中一個更是自戕的,宮裡很是起了一陣風言風語。
這樣的議論,讓乾元二十二年的重陽節,也過的不是很安穩。
這讓玄淩來了火氣,便越過皇後下了狠手,很快,宮裡再一次平靜了下來。
當然,後宮這種地方,沒有任何時候會是徹底平靜的。
不過是她們的注意力終于從甄嬛和沈眉莊兩個人的身上移開了。
人都死了嘛,再關注她們,還有必要嗎?
然而令人感到詭異的是——無論是胡蘊蓉,還是管文鴛,又或者是皇後,她們再怎麼鬥得你死我活,卻始終沒有人來招惹安七。
或許朱宜修可以解釋這一點。
朱宜修已經認識安七十二年了,在沈眉莊自戕之前,她從來沒把安七放在心上過。
這麼說或許有一些不對。
朱宜修防着這個後宮所有的女人,當然也包括憑一己之力讓甄嬛和沈眉莊數次死裡逃生的安七。曾經在她的眼中,安七是她頭号注意要防止生出小皇子的角色。
可是每一次她對安七剛剛樹立起敵意的時候,安七的狀态總是會讓她不知不覺的淡忘了這個意識。
朱宜修起先并不知道這是為什麼——明明安七的心智不輸給任何人,也從來沒有人能抓住她的錯處,即使有和甄珩的那點捕風捉影的傳聞做把柄也能被她輕描淡寫的帶過去,她甚至生了三個孩子,個個聰明乖巧讨人喜歡……這該是一個勁敵,可她卻無法不管不顧的對安七出手,她就是察覺不到安七有任何威脅。
直到她眼睜睜的看見了安七因為皇上被一而再的背叛而崩潰大哭,她想她終于明白了。
安七這個人……和她的姐姐很像,兩個人都是純純的白色。
但是又有那麼一點不像——朱柔則的純白,是她真的不知道、不懂得那些肮髒的事,朱夫人把她保護得太好了。而安七……安七不一樣,她的純白是光滑的。她懂得這個世界上的所有陰暗的不光彩的角落,她甚至擁有看透人心的力量,可她仍然是純白的。她不是不懂,也不是裝作不懂,她很坦然的把自己懂得這些的事毫不避諱的昭告天下,她隻是不在乎。
純白色少見嗎?
一點也不。
剛出生的孩子,被過度保護的大家閨秀,都是純白色。那樣的純白是無知的、天真的,卻也是需要精心保護才能維持的。
純白的紙張,一滴墨水足以毀了它。
但安七的純白色,是光滑的。任何色彩都不可能在她的白色上面留下半點痕迹。
她……如今二十六七的年紀,根本算不得年輕,可隻要認識她一個月,所有人都會知道什麼叫做“幹淨”。
她的幹淨,甚至讓人覺得詭異。
在全世界斑駁嘈雜的顔色裡,她在中心位置占據了一片光怪陸離的白色。
那麼顯眼,讓人看一眼就想弄髒她。可隻有你嘗試過才會知道,她不止白,她還滑,墨汁滴在上面也就這樣流走了,根本不可能弄髒。
朱宜修想了一個晚上,終于決定放開安七,她可以不必對付安七了。
就像太後認為的那樣,安七的世界裡,隻有玄淩一個人罷了。除了玄淩以外,所有的人或者風景,于她而言連過眼雲煙都不是。
這樣的人,愛到連尊嚴、傲氣、貪念都沒了的人,誰會想去對付她?
朱宜修知道這件事,胡蘊蓉也同樣看得出來。至于管文鴛一類的人——若沒有高位妃嫔的指使,難道還有膽子冒犯到貴妃娘娘身上去麼?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
所以安七的延禧宮就像她的人一樣,在風雲詭谲的後宮中活成了一處詭異的安靜。
在太液池散步的時候,安七偶然遇到了管文鴛。
自從管文鴛被玄淩厭棄之後,安七已經很久沒有看見過這位祺貴嫔了。雖然還是一宮主位,可到底是沒什麼威望了。
管文鴛靠近安七,先是盈盈見禮,然後語氣是十分的羨慕,輕聲道:“臣妾真是羨慕娘娘好命。”
安七看了她一眼,讓她繼續說下去。
管文鴛笑了笑,多多少少含了些不平,道:“臣妾出身固然不算很高,但家裡也是有軍功在的。說容貌,臣妾算不得十分的好,卻也委實不差了。隻是憑臣妾如何努力鑽研,終究是停在這個位置上,不得寸進了。臣妾甚至連九嫔的位置,都沒能上去。”
安七很淡定,道:“七年前,貴嫔剛剛入宮一年就封嫔位時,本宮曾說過,人,要懂得知足,太貪心了,可是會被撐死的。想來,貴嫔并沒有聽進去?”
管文鴛神色複雜:“娘娘還請恕臣妾無禮冒犯,臣妾隻是看娘娘這一路過來順風順水,實在是心有不平罷了。”
“你是不是覺得,連本宮都可以成為貴妃,你這樣的身份,怎麼也得和本宮平起平坐方才足夠?”安七把她不敢說出來的話說了出來。
管文鴛有一瞬間的慌亂,卻又很快鎮定下來:“娘娘蕙質蘭心,臣妾在娘娘面前,不敢耍弄心眼。”
安七輕輕一笑,道:“沒什麼。你要是這麼想,那宮裡的貴妃難道會隻有你我二人麼?事實就是,本宮的出身,也就比宮女好些。年前本宮父親犯的那個錯,被本宮親手撤了他的職位,這出身和宮女的也就不差什麼了。這麼算起來,皇後娘娘和胡昭儀且不算,剩下的這麼些妃嫔裡,誰不是夠格站在本宮頭上呢?你也不是獨一份罷了。”
管文鴛苦笑一聲,歎道:“所以臣妾常常感歎娘娘的好命。”
安七搖了搖頭,說:“好命,或者不是,不同的人會有不同的看法哦。本宮永遠是那句話,人,要懂得知足。讓欲望爆發這太簡單了,永遠不滿足也太簡單了,與之完全相反的克制卻是最難的。或者這麼說,什麼時候你懂得說服自己,可以放棄某些東西的時候,你才會懂得本宮說的這些話的意思吧。”
管文鴛也隻是随便說說,哪裡可能真的聽進去。
見安七都這麼說了,也就察覺到她是要走了,便也不留,幹脆行禮送走了人。
安七也知道她不會聽進去——如果管文鴛也和她一樣,多經曆幾輩子,見過的事認識的人多了起來的時候,大約她會明白吧。
這種幾乎馬上就能圓寂成佛的心态,或者人們常常稱之為豁達的東西,非是在人間資曆老了不能有的。
在這之後沒有幾天,便聽說徐燕宜的兒子八皇子予沛,被人陷害着染上天花。
這事兒不是甄嬛做的,自然甄嬛和沈眉莊的死并不能抹消這件事的發生,反而會因為甄嬛的死,而讓予沛真實的被傳染上了。
這件事一出,宮内立馬十分的恐慌。
玄淩對徐燕宜或者予沛都沒有太大的期待和太多的感情,發生了這樣的事,果斷讓人把予沛隔開了,連剛剛解開禁足的徐燕宜,也被重新關在了空翠堂内。
這無疑是對産後抑郁的徐燕宜再一次施加了雙重打擊。
予沛對于她來說,幾乎就是餘生所有的依靠和指望了。如今一旦出事,玄淩又沒有流露出對她的不舍,而是在考慮不能讓這個天花在宮内徹底蔓延開,這個态度更是讓她的心涼了個徹底。
恨玄淩又做不到,徐燕宜隻能加倍的厭棄自己,痛恨自己沒有能力。
身為皇後,朱宜修不能表示出她對徐燕宜那個出了天花的宮殿的恐慌,而是必須領着幾個高位妃嫔去看看。
然而徐燕宜目光灼灼的看着安七,半晌,說:“不知……臣妾是否能單獨留貴妃娘娘說說話?”
朱宜修有些猶豫:“這……”
徐燕宜蒼白的臉上扯出一抹笑來,說:“皇後娘娘放心,這空翠閣每天都用艾草烈酒熏五六次,再幹淨也沒有的了。那日之後,予沛用過的碰過的物件,統統都被燒了,貴妃娘娘不會有事的。”
朱宜修看向安七——她私心裡,是不願意安七留下來的。她不願意安七受傷,因為這宮裡再也找不到比安七更愛玄淩的人了,她不願意毀了。
安七卻隻是一歪頭,道:“可以啊。”
朱宜修也就沒什麼話可說了,領着端娴和敬儀出去了。
徐燕宜看着安七,仔細地端詳着這個據說是愛玄淩入骨的貴妃,一時并沒有開口。
安七也很耐得住,自己尋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系統:【主子,玄淩要往這邊來了。】
安七:【我知道——這邊的事瞞不過玄淩,他擔心我,必然會過來。】
系統就不再說話。
許久,徐燕宜慢慢說:“嫔妾聽說……貴妃娘娘很愛皇上。可娘娘既如此深愛皇上,為何能容忍嫔妾對皇上如此之情。”她停一停,“隻因嫔妾不深得恩寵麼?”
安七似乎有一些茫然,漸漸的找到了一絲思緒,道:“為什麼不能忍呢?”
徐燕宜道:“嫔妾以為,真的深愛一個男人,至少會有想要獨占他的心思,至少也會在意自己在他心中究竟有多少位置,而不是像娘娘這樣……”
安七停頓了一下,聽系統說玄淩已經到了外面,隐隐約約可以聽見她們說話的聲音了,這才含了三分笑意的說:“徐婕妤這個話,意思是,覺得本宮其實并不那麼愛皇上,至少是沒有婕妤愛的,婕妤不甘心這個深愛的名号被本宮拿了去,是不是?”
徐燕宜沒有說話,算是默認了。
安七哼笑一聲,道:“可是,本宮愛一個人,就隻要他來看看本宮就好。他看我一眼,我心裡就歡喜一分。他看我十次,我心裡就是十分的歡喜。我的心就這麼大,哪裡還有多餘的地方去計較那些呢?”
徐婕妤搖頭:“不是這樣的……那皇上沒有來看娘娘的時候,娘娘難道不會難過嗎?皇上寵幸别的女子的時候,娘娘不會傷心嗎?”
她目光灼灼,似乎想要看透安七這層皮囊。
安七坦然的點頭,說:“會啊,都會啊。”
徐燕宜想說什麼,卻被安七搶了先。
安七說:“……但是你知道嗎,哪怕我心裡有百分的傷心,他來看我一眼,我就通通都忘了,再也找不回來。”
徐燕宜一下子失了語。
她在不平衡什麼呢?
人和人本來就是不一樣的,她怎麼能求别人和她一樣的心緒,一樣的思維呢?
她有些黯然:“嫔妾隻是以為……嫔妾多少……”
“你以為你别的都不占上風,至少在對皇上的真心上,這個後宮是無人能及的,是不是?”
自己那點小心思全被說了出來,徐燕宜有一瞬間的無地自容。
她擡頭看這個女人,卻不期然撞入了她的眼中——是那麼幹淨又純粹的眼睛,卻像極了被打碎了之後一塊塊拼出來的模樣。
安七笑了笑,很坦然的說:“因為他是我喜歡的人啊。”
“比起愛,我更偏愛喜歡這個詞。喜歡很幹淨,像孩子。愛像成年人,成年人的言行舉止中,總是摻雜了成年人的欲念,那一點也不幹淨。”
“我喜歡的人,就算是拿我的真心去喂狗,我也很樂意啊——反正我留着這顆真心也沒什麼用,能讓他拿去用一用,我就很高興了。”
玄淩徹底縮回了想要掀開簾子的手。
他以為他已經足夠了解安甜甜對他的愛了。
卻沒想到原來他知道的還隻是片面罷了。
可是……可是安七為什麼可以做到這樣的深情卻又一點壓力也不給他?
玄淩眼眶一熱,喉頭一滾,竟差點醞釀出淚意來。
徐燕宜徹底死心了——比不上,不可能比上的。
她愛玄淩,愛到明知道自己是一個替身,也因為能看到玄淩一眼而甘之如饴。可每每想起來,心裡還是會覺得意難平,卻又懦弱的不敢為自己争取什麼。
眼前的女子則不同。
比起來,她要年輕多了,且自幼飽讀詩書,總不可能連這個出了名的不識字的貴妃都比不過。
可是今天聽她這麼說了,她才知道自己是徹底輸了。
如果是安七的話,知道自己做了一個替身,肯定不會在意的吧。
而正是這種了解卻不在意的情态,才最容易讓玄淩上心啊——因為人和人不可能完全一樣的,你隻有不去在意這個替身梗,才會活得像自己,才能讓人記住你。越是在意替身梗,越是會不自覺的去模仿,試圖讓自己更像那個人。漸漸的,你在别人心裡也就真的活成了一抹那人的影子,而你是誰沒人會去關心,他甚至都叫不上你的名字來。
徐燕宜臉色更加灰敗了。
安七等了一會兒,主動問:“婕妤是不是有什麼事要拜托本宮?”
徐燕宜微微搖頭:“沒有……嫔妾隻是……”隻是不甘心。
她說:“嫔妾病體孱弱,恐怕不宜久留娘娘。”
安七頓了一下,也不勉強,清咳一聲,道:“那本宮就走啦。”
玄淩這才回過神來,急忙讓後面的人通報。
——“皇上駕到!”
安七眼睛一亮,哒哒哒的腳步聲充滿了歡快。
正如她說的那樣——看見玄淩,她就覺得歡喜。
玄淩掀開簾子,見小丫頭急忙走出來,面上便帶了七分笑來。
徐燕宜隐隐約約看見玄淩,對方并沒有進來看一看的意思,可見根本不是為了她而來。
她想了想,便竭力提高了聲音,道:“嫔妾請皇上萬安,隻是嫔妾身體虛弱,請恕嫔妾不能起來見禮了。”
玄淩意思意思道:“無礙,婕妤好生休息,朕改日再來看你。”
安七已經見過禮了,等玄淩說完這句話,剛想跟着玄淩進去,就被他牽着手走了出去。
安七有點發懵:“淩哥哥不是來看徐婕妤的嗎?怎麼這就走了呢?”
玄淩沒忍住輕啄了她的手背一下,笑道:“朕是專程來接你的。”
安七有些不自在:“……淩哥哥這是怎麼了?徐婕妤這兒也沒有洪水猛獸,這樣着急……”
玄淩語重心長道:“朕擔心你的身子,若是染上天花了可怎麼辦?”
安七卻道:“哪裡有那麼容易就染上的?”
兩人一路說了些閑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