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紙偶自不必說,據說陳甯燭還能抽生魂制活偶,也因着這點,當年的傀門雖說人丁不旺,也是風頭無兩無人敢犯。
可惜再往後,陳氏子孫一代不如一代,到陳唐九這兒是第十五代,除了陳甯燭嚴令世代相傳的傀門法器和一塊靈牌外再無他物,就連現在住的宅子都是他自己拼死拼活拿命賺來的。
法器名為烏沉絲,祖訓明白寫着不讓用,陳唐九卻不在乎。
什麼傀門祖宗的,抱着老黃曆過能當飯吃?能讓外人高看一眼?尤其是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能在槍口下保命麼?
陳唐九從不覺得理虧,反而得意于自己睿智無雙。
冒雨回到馬車上,雨水順着高挺的鼻梁和輪廓分明的下颌骨一直淌進脖領子裡,陳唐九不停擰衣服上的水,但秤砣就沒那麼好命,他還得趕車。
一路沿着山道回到保定城禮砌巷,天都快亮了。
見兩人渾身濕透,管家陳岸忙把丫鬟喊起來,給少爺燒熱水沐浴。
陳岸弓着腰問:“少爺,成了?”
陳唐九拿眼乜他:“成了啊!本少爺出手,還能有不成的?”
洗完後,他端上兩大海碗泡了菜湯的米飯和晚上家裡吃剩的魚肉,到院牆邊模仿老鼠“吱吱”叫幾聲,牆上立刻探出幾顆毛茸茸的腦袋,眼睛在暗夜裡發着幽光。
附近的野貓都知道這院子裡有掌管吃食的神,每天天黑都能變出食物讓它們填飽肚子,所以整條禮砌巷的貓差不多都聚在後巷。
“咪咪,下來吃飯!”
“喵喵喵——”
十幾條輕盈的黑影從牆頭躍下,在碗邊圍了一圈,享受完投喂,大搖大擺走了。
陳唐九趁機逮起兩隻撸了個爽,才心滿意足回房睡覺。
這一覺陳唐九睡得天昏地暗,過午後才醒,醒來就去了後院東廂房。
廂房裡挂着兩層紗幔,撩開後,正對門的是一張紅漆檀木供桌,桌上擺着兩大牌祖宗靈位,正中間那塊古舊的沉香木牌位散發着曼妙幽香,上書:傀門師祖鐘燊之神位,愛徒陳甯燭陽上。
世人皆知,傀門開山祖師其實不是陳甯燭,而是他的師父鐘燊,天才如他,七歲擺弄木偶,八歲鑽研傀儡,十五歲傀術大成,二十歲收徒,第一個也是唯一的一個徒弟,就是陳甯燭。
他對陳甯燭傾囊相授,卻是有始無終,至于他後來的真正去向衆說紛纭,四百年下來越傳越玄,早就失了真,大多是說他馬失前蹄,被傀術反噬成了别人的活傀儡。
成為任人擺布的活傀儡,之間發生過什麼不難猜想,所以,陳唐九從不願意細捉摸,總覺得怪讓人唏噓的。
暗地裡,他卻覺得有這可能。
傀門大事記裡都沒提這位師祖,若隻是謠傳,他們陳氏老祖宗陳甯燭為何要為他立牌位,又立下祖訓讓将牌位代代相傳,比對待他自己都認真?
他無視其他陳姓牌位,抱起那塊沉香木的仔細擦,尤其是“鐘燊”兩個字,擦得叫一個小心翼翼。
“您說說,我老祖也沒給您留張畫像,我們後輩可怎麼睹物思人啊?”
“您這靈位年頭長了,看着不怎麼結實了,等過陣子我給你重刻一塊啊!”
“祖宗啊,您那寶貝還是留少了,這兵荒馬亂的,沒錢不成,區區三千根,我這兒倒是夠用,可我的後世子孫怎麼辦呢?”
最後這句才是真格的心思。
供桌兩端的燭火微微搖晃幾下,焰頭發出輕微脆響,他拿手攏穩了,把牌位擺回原位,又掀開供桌的印花布簾,從底下拉出一個小匣子,匣子裡便是他們傀門祖傳下來的法器——烏沉絲。
他賺下如今的名聲和家業可全靠這東西,自然是保管得小心再小心,錢可以再賺,這傀儡絲有個閃失,那可就什麼都沒了。
夤夜時分,雨停了,壓在保定城頭頂幾日的積雲終于被大風吹散,露出半輪殘月。
蛐蛐兒的聒噪聲中,禮砌巷巷尾的陳家着火了。
狂風揚起紗幔,卷倒了供桌上的蠟燭。
等陳唐九從熟睡中爬起來時,院子裡火光沖天,半空中濃煙滾滾。
東廂房内已成了一片火海,屋内的火苗子直往上竄,快被燒光的紗簾垂瀑般淌下淅淅瀝瀝的火。
陳家宅子不小,家裡卻沒幾個人手,除了自小跟他情同手足的秤砣,就隻雇了管家、丫鬟和廚子,這會兒幾個人抱盆兒的抱盆兒,拎桶的拎桶,一齊滅火,那點水澆到火上,“刺啦”一聲就沒了,火勢沒半點變化。
眼看控制不住,他把心一橫,從旁邊的晾衣繩上拽下半幹的毯子往頭上一蒙,就在其他人的驚呼聲中沖了進去。
“少爺——”秤砣一把沒拉住人,急的直蹦。
兩層紗幔成了強效助燃物,房梁和梁柱上全是火,供桌燒的最早,桌子成了個大火球。
陳唐九眼看祖宗牌位成了一根根火棍,情急之下一腳踢在桌子面兒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