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風送來蟲吟,聲聲短促有力,宣告它們的生命力。與之相反,青朵坐在窗邊的桌旁,雙手捧腮,愁眉苦臉地歎氣。
珠姨的話還在耳邊回響:“你一個女兒家,怎麼能讓你畫春宮呢!”
是啊!她一個女子,怎麼能畫春宮呢!
之前,要不是她畫别的題材,連畫材費都虧進去,春宮的得益高,她才不幹呢!好不容易嫁了人,以後不用為生計奔波,她萬萬不願意重蹈覆轍!
她當時就說:“珠姨,你便告訴買家,我爹的手受傷,無法作畫,除了該推給他的定金,我們願意額外補償他。”
“不行啊!阿照,不能說你爹的事!”珠姨急道,“劉二公子訂的是‘夢遊仙’的畫,不是‘唐禮’的畫!”
青朵愣住了:“夢遊仙?”
“他之前說過要封筆,也不想用自己的名字畫春宮,就用‘夢遊仙’的名義作畫。劉二公子知道我和你爹的關系,倘若我們告訴她,畫師手受傷畫不出來,他很容易猜想,唐禮就是夢遊仙,夢遊仙就是唐禮,那你爹就暴露了!”
青朵眨眨眼:“這麼說,除了我畫出這幅圖,沒别的辦法了?”
珠姨一時語塞,她歎道:“唉,當初我就該勸住他的,他非要為你添妝,結果弄出個爛攤子留給咱倆!”
想到此處,青朵嘴角抽動,呵,給她五十兩,在魚身上花費二百兩,與其說是為了她,不如說是為了魚!
好處沒魚多,要做的可不少。爹的手一直顫抖,“髒活”最後還得她幹,誰讓她攤上個放蕩不羁的爹呢!
古有木蘭替父從軍,今有青朵代父作畫。
她連連歎氣,不情願地推開絹帛,取一隻狼毫筆,淡墨輕勾,畫出女子面龐,便要繼續畫眼睛時,突然生出一個疑問,手中一澀。
行閨房之事時,女子該是怎樣的神情?笑,還是哭?
腦海裡湧現自己大婚當夜的場景,遺留下的恐懼如漲潮般上湧,慢慢上漲至脖頸,讓她難以呼吸。
青朵勉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想象以往借鑒的避火圖,暗自嘀咕着:也許隻是我的問題,别的女子都享受得很。
強迫自己仿照他人的經驗之談落筆,畢竟心中不是如此想法,待整幅畫完成,青朵越看越覺得奇怪,自己筆下女子的神情,像是情緒的大染缸,喜怒哀樂都跳進來洗過澡。
不行啊!自己和爹的技藝差距太大了。就算是學,也不知什麼時候能畫出來。“代父作畫”不過是癡人說夢。
青朵盯着畫中神情分裂的女子,沮喪極了,别說趕上爹,怎麼現在,連婚前的水平都不如?以前還能勉勉強強算作“酸枇杷”,如今都成了“爛枇杷”!
她看着畫覺得心煩,伸手欲卷起來扔掉,轉念一想,畫都畫了,不如賣上幾文回本。隻要自己把畫賣掉,它就再也醜不到她。
至于會礙誰的眼,那就是别人的事了。
*
青朵先是戴上面紗,又戴上帷帽,把臉遮得嚴嚴實實,這才出門。
到了她以前常賣畫的書鋪子,叫“棠英書鋪”。掌櫃瘦高身材,不苟言笑。他上唇八字胡向兩側鼓起一道弧形,青朵暗自叫他“蝦掌櫃”。
“蝦掌櫃”仔細端詳她的畫,沉吟良久,手指點畫,問道:“姑娘,這畫中人,是哭,還是笑?”
“是笑。”青朵脫口而出,偷瞄掌櫃的表情,見他眼睛眉毛迅速聚攏,馬上變卦:“是哭!”
對上掌櫃探尋的目光,青朵心虛地一笑,小心翼翼說道:“不對,還是笑!”
掌櫃忍無可忍,譏諷道:“你畫的畫,是笑是哭,你還不知道嗎?”
青朵心裡腹诽道:可能是像我現在這樣,表面在笑,心中在哭。她“嘿嘿”笑着,說道:“不妨事,整體看來是協調的,你看看她頭發烏黑油亮,再看這朱紅的帳子,連褶皺的層數都清晰可數……”
“誰看避火圖是為了查帳子褶皺!”“蝦掌櫃”斥道。
“也是,也是。”青朵打哈哈,她試探問道,“這幅畫是有些許瑕疵,但是瑕不掩瑜,蝦……掌櫃,你看看能值多少?”
“這畫我們不要。”“蝦掌櫃”把畫扔給她。
什麼?拒收?
青朵忙說道:“别呀,其實她的表情非常豐富。”
她打開畫直往掌櫃的眼前推:“你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笑中帶淚,淚眼含笑……”
“四不像呗?”“蝦掌櫃”翻了個白眼,“我可欣賞不了,姑娘去找能欣賞的店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