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直勾勾地盯着從上方掠過的祁樂,雙眼裡是赤裸的渴望,對于活物的渴望。
顔書被他們的目光盯得直發毛,他們的胸骨畸形地貼在前胸,花白的頭發,猙獰的表情,全都讓人不寒而栗。
在一次次往返中,祁樂已經快要精疲力竭了。他已經盡了全力,但帶回來的食物還是越來越少。祁樂自己的處境也越來越艱難。
不止人類,四周的動物精怪全都受到了這場大旱的影響。食物越來越稀缺,村莊周圍本環繞着大片蔥郁的森林,但也已經枯死了一大片,隻剩了鳥群栖息地所在的湖泊周圍頑強紮根的一圈古木,尚且在暴曬下負隅頑抗。
但最恐怖的不是缺糧。
八月中旬的某一天,環繞的那條溪水終于不堪重負,徹底斷流了。
*
祁樂有氣無力地在半空中拍打着翅膀,用爪子銜着一枚很小的野果。尚且還是青綠色的,體積跟祁樂比起來小得可憐。但是他在樹林裡飛了整整一天,也隻找見了這個果子。
一絲絕望從他心底升上來——他已經精疲力盡了,可能這是他最後一次給祁歡一家送食物了。
剛一進門,祁樂便敏銳地察覺了屋子裡詭異的氣氛。
家裡的兩個大人還有大寶都不在。二寶并未向往常一樣看見他就撲上來,而是兩腮上挂着淚痕,失魂落魄地盯着某個方向發呆。祁歡也憂心忡忡地坐在草席上,形容枯槁。
祁樂被這詭異的氛圍吓了一跳,他走到祁歡身邊,用喙輕輕啄了啄他的手臂。
祁歡被這動靜驚了一跳,回過神來。他看着身邊的祁樂,突然伸出雙手抱住他,毫無征兆地嚎啕大哭起來。
祁樂被他吓了一大跳,嘴裡銜着的青果啪嗒一聲落到了地上。祁歡悲痛得不能自已,抽噎個不停,話語伴随着破碎的哭泣聲落進祁樂的耳朵。
他說,之前經常給他們送糕點的李奶奶死在家裡了,叔叔嬸嬸帶着大寶過去幫忙了。
聞言,一陣窒息漫過了祁樂的胸腔,他一整顆心如墜冰窟。
......死了?
不止是他,連顔書都無法将那個慈祥和藹提着糕點的和善老人和“死”這個字眼聯系在一起。
怎麼可能?!是餓死的嗎?
祁歡抽噎着,眼淚鼻涕糊了一臉。祁樂也不嫌棄,用柔軟的鳥羽輕輕擦幹淨他的臉頰。太久沒有喝水,祁歡的嘴唇皲裂得不成樣子,一說話就全都裂開了,血珠從開裂的口子往外冒。眼淚順着他的眼角流到他的嘴唇上,從那些幹枯的死皮上流過去。
祁歡哭得太厲害,一句話被打碎成無數短句,他斷斷續續道:“我聽嬸嬸說……有一夥人,太餓了,沖、沖進李奶奶家裡,把她的食物全都搶走了……李奶奶不讓他們走,他們把李奶奶推倒在地上,跑了,然後……就,就……”
他“就”了個半天,實在是說不出那個字。好像隻要不說,這一切就都沒有發生過,這隻不過是一場可怕的噩夢罷了。
顔書當下駭然。通過顔書從祁樂記憶窺得的一隅,她知道這個村莊的村民全都淳樸善良,鄰裡相處和睦。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聽過有哪家之間起過争執。如此美好的村落,用世外桃源來形容都不為過。
甚至在旱災初期,大家都互相幫扶,有糧的接濟沒糧的,大家都認為隻要齊心協力一同撐一把,這煉獄般的日子很快便能過去。
但真正大難當前,最先變的,是人心。
自那之後,村子裡終于徹底亂了套。
有了一次,便會湧出接踵而至的無數次。尚且還有精力的人從屋子裡爬出來,宛如惡鬼,砸開了那些孤苦無依之人的房門。
斷糧後又缺水,終于把所有人都折磨瘋了。
祁樂站在滿目蒼夷中,難以置信地望着這座往日甯靜祥和的村莊。屍橫遍野,宛如人間煉獄。
家裡餓死了人,裹了席子扔到野外去。不出半日,便會不翼而飛。有時是林子裡餓極了的野狼,但更多的時候,把那些屍體拖走的,是走投無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