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今猛地把視線挪到了手術床上那人的臉上——她的臉頰瘦削而蒼白,眉頭即使是在昏睡中也緊鎖着,一頭短發被壓得有些淩亂——那确實是蔣琳的臉。
她松了一口氣,借着床頭監護儀屏幕的一點微光,認真檢查了一遍蔣琳的身體。
在一開始進入模拟艙副本的時候,蔣琳隻有兩條小腿是機械義體。但現在,她上半身的右手臂也換成了金屬的,肩頭的連接處還能隐隐約約看見半幹的血漬。
說好的驅蠱、解蠱毒呢?怎麼還給人改裝了?
姜月月似乎也有些震驚,她又往前走了兩步,低下頭研究了一陣蔣琳肩頭的傷口,然後對岑今比了一個類似嘟嘴的口型,又用手比了個叉。
岑今推測,姜月月想說的應該是:“毒,沒了。”
她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想起了母神殿裡折磨了他們幾個小時的壁畫——勇士們自斷肢幹以阻斷蟲毒的擴散,在結束戰鬥後,母神又降下神迹替勇士們重塑斷肢、愈合傷口……
村醫卸下蔣琳中毒的雙臂,又為她裝上機械義體,不也是一種“重塑斷肢”嗎?
村醫的“治療”方式是對母神的朝聖?還是說,壁畫故事中所記錄的斬斷肢體,其實就是驅除傀儡蠱的正确方式?
岑今确認過蔣琳隻是昏睡,生命體征仍一切正常,便繼續向下一張床位走去。與蔣琳間隔一張手術床的位置,那裡躺着的是陳小明。
他的呼吸很平穩,甚至眼鏡都還好端端地架在鼻梁上,隻是左腿和左手小臂被換成了機械義體。
姜月月依舊是上前檢查了一番,她應該是對毒有某種異于常人的感知,很快就給岑今打出了和之前一樣的暗号——“毒,沒了。”
按照模拟艙外現實世界的邏輯,機械義體相較于人類原生的血肉之軀,在機能上顯然是增強了不少。
而且,岑今在進入副本之初就有猜測,即使是在這個副本的世界觀内,人體機械改造也絕不是什麼人人都能負擔得起的、家常便飯的東西。
一個村莊裡的村醫為了替遊客們解毒,不僅幫他們截肢,還主動做好售後服務,給遊客們安裝上造價不菲的機械義體——這件事怎麼想怎麼詭異。
夜探樹屋探到現在,岑今的任務進度一點沒動,疑問反倒是越堆越多了。
她暫時沒理出頭緒,姜月月看起來也沒有什麼别的發現,兩人隻好繼續向下一張床走去。
最内側床位上躺着的人影比前兩位都要壯一些,應該是胡家明沒錯。
儀器冰冷的“滴——滴——”聲規律地響起,不停敲打着岑今的心髒。再往前走三步,就是最後一張床位了。如果檢查完胡家明的狀态,她們仍然沒有更多的收獲,那就勢必要去探一探手術室右側的那個小房間了。
村醫此刻身在何處?她會在黑暗中沉默地監視着她們的一舉一動嗎?
岑今又向前邁了一步,屏幕的微光弱弱地灑在手術床上。她看清了——人影正中間的軀幹薄得像一張紙。
那不是胡家明!
岑今在距離手術床還有一步距離時猛地停下了腳步,正想伸手把快她半步的姜月月拉回來,然而就在那個瞬間,床上的人影突兀地直起了身子,兩條手臂“咔咔”向前暴長,漆黑的食指直指兩人眉心。
床上躺着的根本就不是胡家明,而是在一雙機械臂的加持下顯得格外“強壯”的村醫。
岑今不敢托大,一邊快步向後退去,一邊将均勻覆蓋在上半身的空間殼都集中挪到了額頭上。
村醫的“指尖”堪堪觸碰到拱成了一個小包的空間殼邊緣,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呲呲”聲。
她反應很快地縮回了已經伸出一米多長的右臂,低頭去看剛剛探向岑今的那根食指,最末端居然被削去了一截,露出了裡邊光秃秃的金屬零件。
岑今又賭赢了,村醫的機械手同樣沒法穿透她的空間殼。
不過,村醫伸手過來的力道比之前的寄生蟲要大得多,岑今操控空間殼去抵擋的過程也更吃力一些,削下來的切面并不十分平整。
村醫低哼一聲翻身下床,左手快成了一道殘影,改指為掌,攥緊了姜月月細瘦的脖頸。機械臂行雲流水地“咔咔”縮短,一個呼吸的起落,就把人直接帶到了她的身前。
在村醫暴起之前,姜月月倒也不是毫無察覺,然而還是晚了一瞬,被村醫點中了額頭。
她的黃金豎瞳閃了閃,像是信号不穩的老舊電視掙紮着維持畫面,終于在被拉到村醫跟前時,切換成了一對深黑空洞的、傀儡一般的眼珠。
“别動。”村醫鮮紅的嘴唇勾了起來,右手機械掌的掌心裡咔哒彈出了一把手術刀,被她穩穩地架在了姜月月的脖子上。
姜月月則是和之前路陽描述中被村醫點中的蔣琳一樣,渾身都顫抖了起來。這次岑今親眼看到了,不是那種遭受電擊的生理抽搐,更像是因為害怕什麼東西而不自覺地顫抖。
她的心沉了一沉——看來這個村醫确實擁有異能。
岑今快速地思考着對策,眼神在村醫和姜月月之間來回遊移,身體确實沒動,嘴上倒是沒閑着:“你說不動就不動啊?”
“你,還有這個小女孩,躺下接受我的機械改造,”村醫的手術刀貼着姜月月的皮膚流連,像是雕塑家沉醉于指掌間誕生的藝術品,“不然我現在就把她殺了。”
岑今直視着村醫的眼睛,語氣十分理所當然:“那你把她殺了吧,反正我和她也不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