蔔子歡是看熱鬧不嫌事大,吵吵嚷嚷肆無忌憚,不過當下沒人分神來管他,就連江焰琅也屏住呼吸,目不轉睛地盯着于驚川的一舉一動。
他這門功法急于求成隻會硬吃苦頭,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可是觀察他功法的不在少數。
江焰琅看慣了,他雖然練到了第七重,還是于驚川親自傳授,可這心法始終和他師父有區别。心咒每一層的界限都是模糊的,可江焰琅很清楚,于驚川每一層的境界都比他高。
而且和釋摩的這一戰更為明顯,如果換成自己,更會被壓得還不了手。
“……糟了。”
他這一句低聲呢喃也沒逃過蔔子歡的耳朵,小少爺饒有興緻地湊到他耳畔問:“怎麼怎麼,難不成你師父會輸給他?”
“這裡動靜那麼大,苦雨寺的僧人都不來查看麼?哪怕知道今日有不少江湖客,可是寺中古物應該不少,白日還有不少人來,要是傷着一牆一瓦,讓香客們見了多不好。”
江焰琅憂心忡忡,苦雨寺要不要他們賠都顯得不那麼重要了,現在最要命的是他的師父……
好像生氣了。
“管這麼多作甚,要怪就怪他們自己不愛惜,為了一門學不懂的心法在菩提祖師面前打打殺殺。”蔔子歡抱着胸,面對佛堂也依然是吊兒郎當的站法,“臭秃驢不服氣得很,說得光明磊落,卻不懂如何冠冕堂皇地輸麼?祈憐宗修的什麼佛法,離佛祖越來越遠了吧。”
善悅天也歎了一聲道:“釋摩大師糊塗,江湖頂尖之人,哪一個不是一條路走到黑,本門武學若是抵達頂重,何嘗得不到世人盛贊,這樣半途而廢,實在可惜。”
“半途而廢?”蔔子歡不屑,“倒也未必如此,洞察秋毫,可納百川,怪不得他混進繁霜宮的時候沒人發現,這功法練好了恐怕對本門武學也是助力,隻是真有人能像他一般現學現用?”
“所以學會了不見得全是益處,于梵殊不就是……”善悅天的話語戛然而止,他小心地看了江焰琅的臉色,見他神色如常才又繼續道:“若他不是于梵殊之子,恐怕早已名揚江湖了吧。”
“要我說于驚川此人才是難以理解,他看不上我蔔雲山莊的金銀财寶,繁霜宮給他名利也不要,說他樂施于人吧好像也不像那麼回事。”蔔子歡的目光落在江焰琅身上,“你當了他徒弟這麼多年,知道他究竟要什麼嗎?”
江焰琅皺眉,恍神間聽善悅天驚呼一聲,而後就見身旁人抽了刀劍。
禅杖的金芒一閃而逝,他沒來得及看清,擡手将彎月刀轉上一圈,怕傷及無辜隻能收了架勢,左手抵在右腕處以内力震出一道氣浪。
碎金片紛紛落下,許久未停。
釋摩的禅杖碎成千萬片,他險些站不穩,極力控制着顫抖的雙手,盯着于驚川半天說不出一個字。
于驚川站在佛堂前,歧路刀收回刀鞘:“這是第七重,引氣入物,渡化其身。”
“于驚川,你目中無人,毀我禅杖不說,這心法之名,也是為了辱沒我而存在。”釋摩的呼吸逐漸平息,眼中滲出冷意思,“既然已失清淨,那不如再鬧大些!”
江焰琅匆匆上前,卻被人猛地抓住手腕,眼看着于驚川也有拔刀之勢,他連忙喝止道:“于驚川,别和他玩了!”
玄虛境的影響曆曆在目,這裡有這麼多人,耳邊還有似有若無的誦經聲,要是師父在這裡失控,他未必能拉得住。
可就勢于驚川看他一眼的功夫,釋摩已經和他拉開了距離,他躍到高處,手中還捏了幾片禅杖的殘骸。
江焰琅顧不上其他,掙紮着想甩開鉗制他的人,一回頭竟發現此人不是蔔子歡,而是善悅天。
善悅天在他的怒視下吞吞吐吐道:“江、江少俠,你要是此時出手,這事恐怕就要變了性質,搞不好釋摩大師還會因此大做文章,讓你師父更加為難。”
“明明是他逼我師父出手。”江焰琅懶得再和他辯駁,深吸了一口氣道:“苦雨寺不歡迎我們,那我們走就是。”
蔔子歡也把他拉住:“哎等等,誰說不歡迎了?”
“你們——”
夜空裡金光乍現,江焰琅被迫把剩下的話咽了回去,禅杖的碎片直抵塔樓,撞在了古鐘之上。
“咚——”
讓人煩躁且熟悉的鐘聲響起,江焰琅黑着臉對蔔子歡道:“還不放手?你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有意思,”蔔子歡沒有要放手的意思,“這是你師父的事,你這麼管來管去,不像徒弟,倒像他的小娘子,是不是啊老善?”
“叫、叫我嗎?”善悅天愣了一愣,有種受寵若驚的恐懼感,因為蔔子歡這問題他實在不敢回答,隻能敷衍道:“哈哈……你們有沒有覺得,誦經聲變大了……”
“唔……”蔔子歡隻是動了下耳朵就肯定道:“确實,臭和尚還會縱人心,要小心了。”
于驚川在聽江焰琅喚他時已想收手,然而釋摩鐵了心不放過他,這行徑對苦雨寺沒有半點好處,本來他還不清楚釋摩的用意,可這鐘聲一響,他便有了答案。
于驚川落在他面前,聽他念完完整的一句經文才道:“心咒看似與大梵不淨淵源頗深,實際相差甚遠,要溯源,隻怕我爹也難以說清。大梵不淨之所以走上覆滅之道,隻是因為無人能修成正果,而每一種功法都有反制之道,我的心法恰好受其克制。”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釋摩再次擲出禅杖碎片,卻久久沒聽見鐘聲。
于驚川的發尾衣角無風自動,眼底有血色顯露,這回說的也隻有三個字:“八重境。”
碎片墜地的聲響淹沒在誦經聲裡,釋摩的手垂在身側,苦笑道:“原來你也不知這心咒究竟如何練成。”
“你也不知大梵不淨的玄虛境如何運轉。”于驚川偏過頭,看着底下和蔔子歡拉拉扯扯的小徒弟,語氣多少有些冷峻:“苦修了那麼久,還用上縱心之術,可你的‘玄虛境’對我沒有任何影響。”
釋摩将他打量一番:“我看你也離瘋不遠。”
“我早就不修心咒。”于驚川繃緊了嘴角,重新望向面前的人,“但不妨讓你看看,心咒九重是什麼模樣。”
歧路刀發出尖銳的嗡鳴,似乎将誦經聲都打亂了一瞬,于驚川眼底的紅愈發明顯,四面無風,他的衣裳卻在狂舞,眼中映出的火光也像是靜止了。
釋摩不得不迎,合掌之時冷汗潸然而下,于驚川已經給了他時機,他知道他已經輸了,可是他不想認。
人群忽然大亂,江焰琅被推了兩把,善悅天和蔔子歡更是不明覺厲,一轉眼就被人分隔開。
他下意識要往于驚川身邊去,卻被人抓了衣帶往佛堂前帶,雖然是被推着走,他卻感覺背上有千斤重,壓得他喘不過氣,也根本無法動用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