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樹林靜默無比,沒有一隻飛鳥經過。而這些柏樹雖無靈識,但似乎被保護得很好。
借着落日最後一抹灰藍色的光,柏林深處隐約有人影晃動,應是在把守着結界,有換班輪值的人從另一邊來了。
“藏青色。”應若低喃。這衣着和田莊裡的侍衛是一樣的顔色。
應若隐好身形,接近結界。一聲“無念”,正門處看守的侍衛瞳孔放大一瞬,人還立在那兒,卻對周遭一切都無所察覺了。
應若持劍在身前,綠色劍光瞬間劃過,結界便出現了一道裂痕,應若輕巧地潛身而入,指尖輕點便恢複了結界。靜悄悄的,無一絲痕迹。
結界内,石碑林立。這裡,是章家的墓地。
月上枝頭,客棧裡,那兩名侍衛還在盡職盡責地盯着,過了一會兒,屋内燭光熄滅了。二人見無人出入,便也放下心來。
應若房間裡,卻并不見她的身影。燈燭已燃盡,案台上還立着一個女子身形的皮影,皮影後面長短不一的提線垂在地上,每根提線後面都有一截燃燒殆盡的蠟燭。
田莊裡,章英正與幾人采茶,說是别有雅趣。花染便也附和着:“月下采茶,心境清明!”說話間,她不着痕迹地幫應時避開章英,應時感激地朝花染略一點頭。
花染親熱地挽上章英的手臂,“章姐姐,你的生意賺了很多錢吧,我好羨慕,也好佩服你。以後啊,要是誰能娶到姐姐,那可是極大的福氣!”
花染臉上笑容真切動人,心裡卻是在念着:“罪過,罪過。應若姐,希望你那邊順利,快回來吧,我要堅持不住了。”
章英倒是對花染的誇贊頗為受用,便也十分自然地打聽起了應時和應若的事情,“他們、不是戀人吧?”
“當然不是。”花染一挑眉,笃定地回答。心裡暗自腹诽,“還不是因為應時哥還沒表白!”
“不過,章姐姐這般聰慧美麗的女子,又懂得商賈之道,喜歡他什麼呢?”花染狀似關心地問道。
章英的神情變得有些奇異莫測,“其實,我小時候同應時有婚約,是他母親與我母親約定的。隻是他母親早逝,我父母也在幾年前亡故,這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但我這些年來,一直都認定,他是我的夫君。我知他不再做皇子,行蹤不定。而如今我們相遇,這就是天定的緣分,我一定要牢牢把握住。”她說着,握緊了雙手,就像她要抓住的人一樣。
花染被這故事驚住了,沒成想,還牽扯到了婚約上,她靈機一動,道:“原來如此,但是章姐姐,切不可操之過急,要若即若離,才能讓男人死心塌地。”
章英細細體味這句話,覺得頗有道理,“我記下了,還是你技高一籌,難怪墨悅對你如此情根深種。”
墨悅一直在另一側幫花染提着采茶的竹簍,并不插話,聞言隻是恰到好處地笑着。
而應時和杜嘉毅在她們後面不遠處,也是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應時的神情先是疑惑而後歸于平靜,杜嘉毅卻是微微皺起了眉頭。
各懷心事地采好茶,章英将自己所采的茶葉遞至應時面前,“這是我采的茶,若不嫌棄,盡管品鑒。”她餘光掠過杜嘉毅,若有所思。
“多謝。”應時淡淡接過,心中卻暗暗道,“我嫌棄,不嫌棄的另有其人。”
一陣風吹過,樹影婆娑,枝葉沙沙作響。
在墓地中,應若找到了三塊墓碑。章英的父母、還有姐姐章落。應若用“探靈”之術感知了一下,訝異擡眸。
章落的棺中,竟是空的。
她憶起路上和人閑談時打聽到的。十幾年前,一場疫病席卷東隅,幸有一位道長雲遊至此,替城中之人醫治。病情好轉後,那道長言之鑿鑿,說章府雙生子一正一邪,姐姐章落留在東隅易生心魔,嗔怨生禍,唯有把她送走,才能保東隅城安甯。
雖然那時姐妹倆尚在襁褓之中,但城中之人大多甯信其有,皆言章家身為商賈之首,也當為民所想,一時間謠言四起。不久後,傳出消息,章落得了急症,藥石無醫,病逝了。
“想來,是另有隐情了。”應若思忖間,擡步向墓地後方的柏木林走去。忽聽耳邊一陣疾風,她下意識一劍揮去,卻是應時。
他身姿清俊,微彎着眼眸,眼中倒映泠然月光。應若收劍,凝眸環顧四周,“你怎麼來的?”
“猜猜看。”應時語氣中暗含着一絲得意,眉眼之間笑意溫煦。
“忽然而至,須得有引。是牽絲之術,可探行蹤?”應若上下檢查自己的衣擺,也好奇起來,“所牽之物在哪?”
目光落在腰間的玉佩上,應若指尖拂過玉佩,擡眼盯住應時,揶揄道:“竟是玉佩,深謀遠慮啊。”
“你是想說我處心積慮吧?”應時觑着她的神色。
“是你說的,我可沒說。”應若不置可否。
“你知道我的真心,玉佩是作保護之用,并非有意窺探。章英之事,我想同你解釋,卻又不知該如何解釋。我問心無愧。”應時擡手,隔着應若的衣袖拉過她的手,覆于自己心口處。
應若猝不及防間向前踉跄了半步,拉近的距離,交錯的呼吸,應若耳根泛起一絲薄紅。她沒再擡眸,隻平視盯着眼前,那是應時的手,是她手背上隔不住的溫熱來源。也是她掌心下,隔不住的心跳聲。
應若聽着漸漸加快的心跳,不知是他的,還是她自己的,抑或都有。
“知道了,說正事。”應若抽回手,盡量自然地理了理衣袖,繼而轉身向前走了。應時也輕輕呼出一口氣,平複了下心跳,同她并肩。
“你能看出章英的本相嗎?她的氣息有些奇怪,半人半妖氣息混雜。”她正色道。
應時若有所思,想起了從前師父同他講過的事情,“從前聽我師父說,有人為了增強靈力,以妖血灌注于身體,或是在生死攸關的時刻,求一線生機。”
“竟有這種事?”應若震驚,眉心皺起,同應時說起了章落之事。
應時也說起一樁事,“章家的院落我大緻看過,正房原先住的是章家父母,東西兩個廂房皆是布設的女子樣式,應當是兩個女兒的。章英帶我們經過的是西廂房,但實際上,她住的卻是東廂房。”
“章家隻有兩個女兒,理應是長女住在東廂房。”二人目光交彙,異口同聲道:“她是章落?”
“那真正的章英在哪?”應若剛問出口,便被眼前所見止住了話音。墓地盡頭,一棵一棵的柏木環繞着的,是一口楠木棺,棺蓋上刻着兩個字-章英。
“得罪了。”應時見此情形,持劍而立,靈氣激蕩而出,沉重的棺柩随之徐徐打開,一個女子安睡的容顔漸漸顯露了出來。
應若探了下她的生息,“還好,還活着。”
“像是共生寄靈一類的法術。”應時彎下身查看。
“她是木系妖族,可直接問靈過往,一起看看吧。”應若擡手,起落間,墨綠色的妖力閃過,章英識海中的畫面一一浮現在二人眼前。
章英最後的記憶是在一遍又一遍地念着,“我是章英,還是章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