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好嗎?”
她輕聲問。
他沉默一會兒,小幅度點了點頭。
超市的貨車關上車廂門,圍觀人群随之散去。這次林喬反應過來,先在門前的台子上找回剛買的冷飲,擰開一瓶水交到他手裡。
葉知曉猛灌幾口,試圖借冰冷水流壓抑翻湧的心緒。然而記憶如洪流襲來,甚至不留給他任何逃脫的餘地,勢要将他完全吞沒……
“剛剛,”林喬重新拉起他的手腕,耐心同他解釋,“有個騎電動車的阿姨不小心把超市運番茄的推車撞翻了,大家都在幫忙撿。”
“嗯。”
葉知曉悶悶應了一聲。
林喬遲疑片刻,終究鼓起勇氣,把心底的困惑問出口:
“你……以為發生了什麼?”
她不确定,這個問題會否讓葉知曉想起某段無法回首的曾經,是否與那一個月有關。
是否,會惹他生氣,又或者被他讨厭。
但傷疤不是不碰就不會痛。
問題總要被發現,才能找到解法。
“沒什麼,”葉知曉背身不再看她,“回去吧。”
嘀嘀——
電動車發出的警報劃破午後的靜谧,林喬看到他手臂的肌肉猛地繃緊,青筋暴起,昭示着他此刻的痛苦。
他怕車。
漫長的紅燈攔住去路,汽車一輛接一輛疾馳而過。葉知曉強迫自己不聽不看,閉上眼睛放空。可發動機的噪音、尖銳的鳴笛皆無孔不入闖入他的世界,迫使那天的一幕幕接連重現,強硬地拉他回到絕望裡。
那個血染的黃昏,外婆病發,一個人跑出門。媽媽在找她的路上出了車禍,當場死亡。葉知曉接起媽媽同事打來的電話時,還住在骨科病房裡接受治療。
他顧不上換身衣服,随便扯了件外衣套上,用身上僅剩的十幾塊錢打車趕到事發地點。
滿地鮮紅中央,躺着他最重要的親人。
外婆尚下落不明,他來不及悲傷,聽從好心人的建議,匆匆安置好媽媽的遺體後,又撐着拐杖走街串巷尋找外婆。外婆确診阿爾茨海默症後走丢過幾次,他也曾因此感到無奈和力不從心,但這次,隻剩恐懼瘋長——
外婆是他唯一的家人了。
終于,在他們從前經常去的一家小吃店找到了正對着馬路發呆的老太太。他艱難挪過去,外婆見到他時愣了幾秒,問的第一句話是:
“茵茵呢?”
茵茵,是媽媽的名字。
他不知如何啟齒,隻好一言不發,牽起外婆的手,走走停停回了家。
未曾通知已經和媽媽離婚的父親,也沒有為媽媽辦一場風光的後事。在那之後,他邊照顧外婆,邊拼了命地下咽不能宣之于口的苦澀。
整整一個月,沒掉過一滴眼淚。
生活要繼續,沒有選擇的人,沒資格崩潰。
難以消磨的蹉跎與煎熬,他必須孤獨地扛。
那年,他十四歲。
蓦然,周遭噪音小了大半,是有人捂住了他的耳朵。
他睜開雙眼,睫毛上還挂着點點潮濕,泛紅的眼尾襯得那顆淚痣愈發令人心酸。林喬心間一刺,掌心與他耳際貼得更近。
葉知曉唇瓣翕動,喉間卻隻剩喑啞的哽咽。
“林喬。”
他無聲喚。
“我在,”那雙一貫沉靜的眸凝望着他,眼前的人溫柔而堅定地告訴他,“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