膳畢沐浴後,衣着清涼的謝淑妃被宮人扶送往寝殿。此情此景,仿佛是她三年前剛入宮時初次侍君,她在沐浴熏香後被送到了天子的寝殿,宮人說陛下正批看奏折,處理完朝事就會過來了。
她坐在禦榻邊緣,在重重輕紗帷帳後,羞澀地等待陛下到來。陛下,也是她的表兄,她年紀尚幼時,就認識他,母親私下同她說,她将來有可能會成為表兄的妃嫔甚至皇後,遂從小時候起,她就将表兄視為未來的夫君。
表兄似乎也是喜歡她的,不然不會為她同太皇太後争取,将她封為了四妃之首的淑妃。她羞澀且歡喜地在禦榻邊等待從小認定的夫君,卻最終空等了一夜,獨自坐到天明。
她以為那次隻是一次意外,是陛下那晚朝事繁忙不得空閑,然而此後的三年,陛下對她,似乎總無空閑。可是今晚,陛下卻主動過來并要歇在這裡,這是三年來的第一次,也應是她真正的第一次。
宮人放下帷幔後,皆退出了寝殿,謝淑妃銜着羞澀,緩緩走向坐在榻邊的陛下。陛下晚膳時飲酒太多,即使沐浴更衣過,身上猶有濃冽的酒氣,他這會兒手扶着頭,不知是因飲酒過多頭疼,還是已經醉得将睡。
“陛下……”謝淑妃柔柔地喚了一聲,見陛下未睡,擡眼向她看來。謝淑妃看不懂陛下的眼神,隻是羞澀低頭,聽陛下說“過來”,就依言走近前去,安靜地坐在陛下身邊。
不知是她緊張得分不清時間流逝,還是時間真的過去許久,謝淑妃感覺自己坐下好長時間,她身邊的陛下都沒有任何動作。謝淑妃手擰着衣角,忍不住要說話時,陛下忽地起身,将榻邊的兩盞燈都吹熄了。
不可視物的漆黑中,此前從未碰過她的陛下,雙手輕輕地握住了她的肩頭。謝淑妃感覺陛下的手有點僵硬顫抖,她還不知這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時,陛下突然又松開了雙手。
謝淑妃不知發生了什麼,就聽黑暗裡陛下衣裳振風,腳步聲急快,越走越遠。她怔怔地獨自坐在黑暗裡,沉默許久,忽地擡手捂住嘴唇,隐忍地哭了起來。
這一晚上,清甯宮宮人都是喜氣洋洋的。在伺候陛下和淑妃進入寝殿後,侍守在殿外的大宮女秋婵,面上猶有笑意,想着淑妃主子總算是苦盡甘來,以後再也不用為這事憂心了。
同侍守在殿外的,還有禦前總管陳祯,他瞥看着秋婵唇角的微笑,想清甯宮這些人哪裡知道陛下在來這兒前去了哪裡,又是為什麼突然要留宿清甯宮中。
其實陳祯也不清楚陛下為何在離了梧桐院後,要一反常态地歇在淑妃宮中,但他憑直覺判斷,今晚這事不會就這樣簡單結束。果然,才大概兩盞茶時間,陛下就突然從寝殿裡走了出來,徑要離開淑妃宮中。
陳祯顧不得去看秋婵等人大驚失色的神情,急忙挽着拂塵跟在陛下身後。陛下像是在幽夜裡無主的魂,一聲不吭地在宮阙夜色中遊蕩,漫無目的地在憧憧陰影中走了許久許久後,竟又走回了梧桐院前。
夜風陣陣,能聽見院内梧桐葉在風中輕輕的沙聲。皇帝沉默地站在門扉前,想自己今晚從這兒離開時,原想着不可再來這裡,不可再靠近慕晚,哪怕是隻把她當藥引看看,單見見面、說說話也不行,今晚他險些失控的心念,也險些毀了他和謝疏臨的多年情義。
從這兒離開時,他原已打算永不再來,他去了淑妃宮中,他想要找到除慕晚之外的治療隐疾的辦法,以堅定自己永不再見慕晚的決心。
他幾乎是通過欺哄自己的辦法,給自己灌酒以激催身體的欲|望,再通過黑暗以激催心理上的欲|望,他想找回那種欲念,在黑暗的繡室裡,當無邊無際的幽影向他侵襲時,他對慕晚所生出的迷亂不堪無法自控的洶湧欲念。
可明明已用烈酒麻痹了思緒,可當吹熄了寝殿的燈火後,黑暗降臨時,他竟還是希望黑暗裡的女子是慕晚,不是謝淑妃,而是慕晚。
他哄騙自己是在握慕晚的雙肩,這想法使這幾年從不能觸碰女子身體的他,第一次握住了他的妃子的肩頭,然而下一刻,他心裡就清醒過來,那不是慕晚,飲過再多烈酒也不能麻痹他的身體感受,他的身體隻對慕晚有感覺。
深夜裡,皇帝手掌靠上門扉,卻沒有推開的勇氣,因為宮外的謝疏臨,也因為院内女子隐忍低泣的眼淚。
皇帝終是在夜色中再次轉身離開了,他步伐緩慢地在夜風中行走許久後,對身後的陳祯吩咐道:“明日派人查查,是否有人授意尚功局故意克扣慕晚衣食,再給慕晚送些日常用物,用度比照女官,不要怠慢了她。”
陳祯在後恭聲應下。這一夜終于止于此,陛下回到紫宸宮後,寬衣就寝,未再有波瀾,第二日晨起上朝,亦神情表現如常,一如往日的明君模樣。
這日陛下處理完朝事,未再往梧桐院去,此後數日也是。接連多日,陛下都未再去見慕晚,隻做過一件和慕晚有關的事,即以行為不端屢教不改為由,罰了麗妃半年月俸用度,因陳祯這邊派人查出,确實是麗妃娘娘心存報複,暗中令尚功局那邊苛待慕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