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拉隆功大學的社團活動室内,經過了一整天緊鑼密鼓的排練,德終于和搭檔阿真順暢地走完了整段戲。
他看了眼時間,下午五點——距離面試隻剩三個小時。
“我去買些吃的來,我們補充些能量再繼續吧。”德看向阿真,征求她的意見。
“那就麻煩你了。”阿真迅速回答完便立刻低下頭去,繼續練習台詞。
德點點頭,離開前遠遠地瞥了一眼,看到她的台詞稿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筆記。
于是本來還打算趁這個空隙給歐兒打通電話的德,不得不以最快的速度向便利店沖去。
須臾,他的後背便完全被汗水浸濕——說不清是因為奔跑,還是因為這鋪天蓋地的壓力。
“德,等會兒說到‘我要與世俗的看法,與我家族的期望對抗,與你的身世,與我的階級對抗’這句台詞的時候,你的眼神表現得更斬釘截鐵一些好嗎?”
阿真面上平靜,但額間緊鎖的眉頭還是透露出她内心的焦急。
德難為情地點頭,胸腔裡積郁了一口長長的悶氣,他嘗試深呼吸,但這口氣就是憋在心裡,怎麼也出不去。
他嘴上什麼都沒有說,心裡卻感到無比挫敗——一向要強的他,卻拖了别人的後腿;他一心渴求征服的這座被稱作“表演”的高峰,卻在他剛剛啟程時就派出了攔路虎,堵死了他的去路。
“你的眼神可以再更堅定一些嗎?”
“這句台詞是主人公選擇抛棄自己所擁有的一切而走向對方啊,可不可以不要說得那麼輕飄飄?”
随着耐心耗盡,阿真的語氣也變得越來越不客氣,然而德卻并不覺得生氣——他發自内心地認同并感激阿真給出的每一個建議,就算是生氣,他也隻是在氣自己。
他氣自己表達出的愛意不夠堅定,氣自己說出口的“愛”字力量平平。盡管他确實已經竭盡全力了。
“第四組,《傲慢與偏見》影視片段,請開始表演。”
“演員表演結束,請到休息室稍等片刻,評委讨論後會公布得分。”
“第四組,去掉一個最高分,去掉一個最低分,最終得分89.4。”
“學長,請問多少分可以入選?”
排練了一整天,阿真和德早已筋疲力盡,他們迫切地需要一個結果。
“同學,90分以上才可以加入話劇社,還差一點點,希望你們再接再厲哦。”
學長的語氣很溫暖,卻還是讓德掉入了冰窟。
搞砸了。
最終還是讓他給搞砸了。
他全然忘了自己是如何走出活動室的,隻覺得曼谷的晚風吹在身上,真的好涼。
“别難過,下學期還會招新的。”阿真不複排練時的嚴肅苛刻,而是安撫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他看向她充盈着堅強與善意的眼睛,終于克制不住脆弱,一個人躲到學校的人工湖邊哭出了聲。
好在,這片湖地處偏僻,來往無人,得以保全他所剩無幾的自尊。
夜,靜谧無聲,唯有月光溫溫柔柔地灑在湖面上,給湖水點上了無數盞銀燈。
德哭累了,又因連軸轉了一天一夜而突覺眼睛生疼。
他在涼風中孤零零地坐着,像條喪家之犬。
突如其來的手機鈴聲劃破了死一般的沉寂,他遲鈍地接聽,電話那頭傳來了尼莫關切的聲音。
“德,十點了,你怎麼還沒回宿舍?”
“你是不是去阿南塔薩特找你朋友了?我要不要給你留門?”
德一愣,不敢相信地看了眼手機,居然真的已經十點了。
尼莫的電話似乎在冥冥之中給予他指引。
“不用給我留門了。”
“我去找朋友,今晚不回來了。”
他挂斷電話、迅速起身,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往他溫暖的港灣,去往他永恒的避難所。
當他終于坐上了去往阿南塔薩特的末班輕軌,他的心才如劫後餘生般逐漸趨向平靜。
他給歐兒打去電話,卻意外地無人接聽,于是他發去文字消息:
“歐兒,你在洗澡嗎?”
“我在去你那裡的路上了,大概四十分鐘後到。”
“我好想你。”
和最後四個字一并出現的,是滾燙的淚滴。
眼淚砸在手機屏幕上,發出清脆的聲音。
他伸出手不動聲色地抹去,内心無比安甯——他知道,他很快就可以在和愛人的擁抱中,睡上一個好覺。
阿南塔薩特的男生宿舍樓,盡管已經快十一點了,走廊裡卻還是人來人往——今天是周六,很多參加社團聚餐的學生這個點剛回來。
德敲了半天門,無人應答。
不斷地打去電話,也聽不到門内有任何聲音作響。
他束手無策地站在那,窘迫又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