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來火災現場處理事務并做為指揮官的警察,我認識。
——是橘正人先生。
正人先生是父親的同事,如果說父親刑事部搜查一課的人,橘正人先生則是刑事總務課裡的頭号頂梁柱。刑事總務課的人不常出外勤,喜歡坐在屋裡搞分析。但我曾經被父親帶去警視廳的年會上參加晚宴,晚宴中父親介紹過戴着眼鏡文質彬彬的橘正人先生是從生活安全部調來刑事部,在“少年事件課”攻克“少年心理學”的一把好手。說罷還熱情的試圖招待正人先生從我的動作表情裡參透些什麼。
“看得出你女兒覺得你這個提議很蠢。”
橘正人先生話語直率且不留情面,給我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但看到受他吐槽的父親絲毫沒有生氣,我便又了解,他的計謀與才華,深受着父親的信任。
“這不是椎名家的女兒嗎。”
正人先生從警車上走下,沖其他警員吩咐幾句後很快就發現了陷入茫然失措的我。
“正人叔叔......我說路過你信嗎。”
“我信,就是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從澀谷跑到代官山來。”
他依然秉持着說話直白冷淡且毫不留情的口吻,這使我感到異常沮喪。雖然那兩名受傷的少年都已被妥善安排在了救護車上,可我還是會為“亂晃”到事件現場且被老爹同事逮了個正着這件事感到羞恥。
橘正人打量了打量了我,又指了指我身後的路燈處。
“那是你朋友?”
“朋友?”我呆滞地扭過身去,發現深街小巷燈火通明處,站着氣喘呼呼看着消防車澆滅火勢的少年,亦是三谷隆。我連忙跑了過去:“三谷,沒事了,至少出來兩個人呐,消防員還在搜救中,你還是帶着妹妹先回家去吧。”
“那就好......”三谷隆被我這樣的話語安撫到後,轉而從兜裡掏出了一張紙條。“剛去報警時,我向别的大人借到了便簽紙。我把我家的聯系方式留給你,需要的話,或者不想做飯隻想吃飯的時候,再來我家玩吧。”
我接過便簽,心中暖流湧動:“好,一言為定。”
就這樣,三谷隆帶着妹妹也安然離開現場。我則回到正人先生身旁看他扶着眼鏡框打起移動電話:“沒錯,嗯,她在我這裡。應該是跟朋友走過來,目睹事件發生前來幫忙的。你跟慧子說一聲她一切都好,但回去可能會晚點,我親自送她回去。......是嗎,那你先查着,等會讓記得派火災搜查 1 系的人過來,好,好。明白了,你先忙吧,弘輝。”
“诶,莫非您是在和父親打電話嗎?”聽到父親的名字,我方才反應過來正人先生在和誰通話。
正人先生看了我一眼,将移動電話遞給我:“他在事故現場,盡量保持一分鐘結束。”
“喂,父親大人......”大概因為目睹了一場熊熊烈火,我呼喚父親的方式都變得顫抖且使用着敬語。“我一切安好,就,就是意外路過,想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到忙的......”
父親的聲音從聽筒那邊傳來,聽聞消息後的他平靜且自然。“我還在事故現場,聽正人說,你做的不錯,有序引導大家救火,積極争取了救援時間,還安撫了在場的孩童。是嗎?”
“是......”講到這裡,我方才驚覺自己的聲線近乎泣然。
“不必流淚,你做的很好。我會告訴你母親的。今天回來晚點也沒事,正人叔叔會送你回家,接下來要做的一切你應該熟知......”
父親頓了頓,繼續說道。
“鶴,我為你打敗了自己的膽怯,成着處理着突發事件而驕傲。那,我們回家見。”
“好的,回家見。”我強忍着淚水将電話再次交還給橘正人,正人先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中的移動電話。
“真是的,弘輝還是不懂。這個時候想哭不必忍着。你去警車裡待着吧,鶴。”
我點了點頭,以此回應正人先生的好意。接着,我欣然坐進了警車前排。正人先生與其他警察都在車外維持治安,消防員們則手拿消防水槍,試圖撲滅這場将燃盡夏夜中一切的大火。直到我目睹消防員終于從黑煙中抱出那位名為“赤音”的少女時——
我才察覺,我因參與這一切後開始止不住地流淚。
我連忙扭開警車前座的電台。車上的對講機都被取走,車載電台便未曾連接警員通訊線路而連接着普通的廣播台,播音員配合着輕松的流行音樂調侃般說着“這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而我,則在音樂的掩蓋下,放聲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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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椎名課長。被害人身上确實帶着多處外傷,但初步判定死因依然是上吊導緻的窒息自殺。”
“是嗎?”
椎名弘輝觀察着這個叛逆的未成年凄慘死亡的房間,内心想着剛才給自己打來電話的男人,禁不住歎了口氣。
“唉,要是正人在就好了。”
“什麼意思......?”
現場搜查科的警員身處事外,因不知正人究竟是誰而滿臉疑惑。
“不,沒有什麼意思。以防萬一,調查受害者生前做過的事接觸過的人,還有受害者家庭被闖空門事件,以及受害者街區周邊的情報和監控。那麼,開始工作吧。”
牆壁上,紅色顔料塗寫着幾個刺目奪眼的大字。
【我必将以死謝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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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女孩怎麼樣?”
我站在醫院的 ICU 病房外透着玻璃窗望向裡面的情況,女孩身上綁滿了繃帶讓我根本看不清她的正臉。走廊裡傳來青宗母親凄厲的哭聲,聽說乾先生正在趕來交治療費的路上。萬幸的是他們家的成年人都不在家,這個家還有繼續過下去的希望。不幸的僅是......名為“赤音”的少女一人而已。
“......啊,還算救治的及時,暫時有着生存的希望。”
橘正人的回答含糊不清,我用餘光便能看得出叔叔那可見的心虛。
“日向沒有說過,正人叔叔你很不會說謊嗎?”
“啧,她說過......”
“我想她這麼說是有理由的。畢竟我可是警察的孩子,對待在 ICU 裡的病人抱有的隻是冷靜無情的祈願而已。”我用手捂上心口,如此強硬地說道。
“唉,我本想說自己很懂犯罪心理,但你跟日向這樣的女孩,我還是琢磨的不夠透徹。”橘正人歎了口氣與我對視,我沖他露出了我自認為足以堪稱畢生堅定的眼神。“請告訴我實情。”
“你這麼說的話,是因為看到她的傷情了吧。”
我渾身一顫。
我從沒見過她的容貌,隻是不經意看到了她的腳底。在消防員們擡出來的擔架上,被燒到焦黑的腳底。
“那我反而應該說清楚些,鶴。她的燒傷有百分之八十,至少兩個星期内都是危險期,而就算後續活下來卻依然需要百分之五十以上程度的植皮手術。但你的出現确實提高了她的存活率,否則在那樣的大火裡她有可能直接死去或者是百分之九十的燒傷,也就是在昏迷中都要忍受着極大的痛苦折磨。”橘正人不再以敷衍的口吻與我對話,更多是冷靜的稱述事實。叔叔他估計是發現了我無法釋懷對自己内心的糾結。關懷的語句,便融合在我強力要求澄清的事實當中。
“那乾青宗呢?”
“他面部的燒傷是必然留存的,但應急處理妥當,對視力不會有任何損傷。呼吸道的傷害也并不嚴重。所以......鶴。你做的足夠多了。”
家屬的哭喊與名為九井一的少年崩潰場面在我腦海中不停回旋。此刻,橘正人先生握緊了我的手。那雙手溫暖而有力量,幫我共同維持住了理智的最後一道防線。
“你必須要比受害者更早的明白。有些事,發生了就注定無法改變,能夠改變和選擇的隻有存活下去的方式。”
“方式......?”
我重複着正人先生話語中的用詞。
“任何人流淚都不是為了解決問題。”
我昂首再次看向 ICU 裡躺在病床上的少女,與坐在病床旁滿臉隐忍的黑發少年。被稱作可可的男孩仿佛察覺到了我的眼神,他與我對視的眸眼裡泛着水光又帶着股堅韌而不可觸及的昏暗。随後,他隻是對我做了一個口型。
【謝謝你。】
“适當,恰好的流淚,能夠釋放内心的壓力。所以每個人都有哭泣的權利。”
“是嗎......那我可真想做哭泣特權大使了。”我低聲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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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是認為受害人是自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