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千禧年初期成長着的我們,對手機淺要的初印象來源于父母們口袋裡裝着小巧的黑殼子移動電話。從91年開始,日本國的國民們對移動電話就有了初步的了解。而由于家長們長期在外工作的原因,我比普通小孩更早拿到了小巧的按鍵手機。隻為能在日後上補習班的同時及時跟父母進行聯系。
父親常說,尤其是生活在東京的小孩更要注意各處侵襲的危險。比起大自然的警告,東京的那些危險基本都是人為。更何況我還出現了被人跟蹤的事件,學了柔道的情況下一對一并不困難,但在遇到比自己複雜幾倍的成年危險時還是要及時逃離。在那以後,他就有想法準備給我一部随身電話了。
“你可以當做禮物,但也可以當做比禮物更重要的東西。”
被選為學校幹部這件事雖然告知了二人,但媽媽卻總覺得為了别人做事會耽誤我的學習。自己沒有辦法隻好提前将所謂的補習選項通通答應了下來。當我正想着糟糕,未來要更擠出時間才能有自己的空間同時,手機出現在了我的手裡。從各種意義上講,這個小玩意方便了我很多,總算不用苦于将朋友的号碼記在牛奶箱拆下來的硬紙闆上,藏在自己的床下,這已然是一種恩賜。
“明白!”我興緻高昂地立下誓言回答道。
人或許在生活中會因選擇而産生某種怪異的吸引力。當我将這個或喜或憂的消息傳給阿堅時,龍宮寺堅愣了愣,有點收回手藏着什麼的小動作被我盡收眼底。毫無猶豫我将手摸向了他的手掌心。意料之外,他的手中也握着一枚小巧的黑蓋移動電話。
“怎麼……好巧哦。”
我暗暗感慨着這神奇的吸引,他卻眉目亂飄,未曾與我直視。绯紅的手機殼和深黑的手機殼激撞在一起的瞬間他方才開口,開口的聲音又細又小,以此掩蓋着強烈的不自然:“你……要和我交換郵件地址嗎? ”
我當然已經創建了郵件地址,隻是沒想到這種問題比想象中更早闖入我的生活。每逢坐在地鐵或者公交上,那些膩歪的學生情侶總是親昵的靠在一起打趣着說着許多不着邊際的話,偶爾分享朗讀電郵也會成為他們的一部分。澀谷的年輕人比普通地區的人更活力滿滿,少男少女們仿佛連咬耳朵說悄悄話時,唇角都有着絲炫耀的意味。
“那是……必須的吧。”
我想我的臉也紅了,溫度攀爬上我的臉龐,約是如同爬山虎的藤蔓般纏繞在我的脖頸留下粉嫩的印痕。但我依然用灼灼的目光注視着龍宮寺堅,他變得強壯起來,比起以前那副瘦弱孤零得讓人憂心的模樣,如今的龍宮寺堅已經長出了超越少年的氣魄,帶着血性和隐隐約約展現着的攻擊力。他是叛逆的,又是可控的,在我身旁,便是觸手可及的。
我們相約在流量可用範圍内發最需要的郵件,不要煲電話太久,不用說太多話,隻要在最需要彼此時來做聯系就是最佳的選擇。我自認為是比想象中更不喜歡撒嬌的人,嚴格兮兮做出了這種約定後自己卻産生了某種心虛……
【這是對于家長們的反監視行為。】
我用這種近乎粗暴的方式安撫着我大腦的理智,即便我開始慢慢了解到自己在面對阿堅時的借口逐漸變多,可長久以來,我所學到的規矩仿佛依然在束縛着我的心。
有一天我們總會說再見。隻是在再見前應該更加竭力珍惜這短暫的相處時間。科技已經給予了我們不再相見都能将彼此聯絡上的便利條件,如果此刻就已經灰心喪氣到選擇放棄未免有些太過于丢人。我想。那麼别說愛别人的權利了,恐怕連愛自己的理由也會失去吧。
——我們相處照常。有空相約回家,沒空則産生了時間的差距。改變的不止有距離,同樣改變的還有不再在父母面前打座機電話,而是關起房門開始發一些名不見經傳的電郵。最初郵件愚蠢的開頭甚至牽扯到某一天的數學題,明明我們兩都不是做數學的料子。偶爾談起該抄寫英文單詞的範疇,又或是一同探讨國文老師是否有要求我們背誦哪篇文章。借此,我們兩個就不知是否彼此故意得可以順理成章約好第二天見面的時間,并談起是否會做噩夢。
-【你沒有小熊玩偶嗎?玩偶放在床邊會抵禦噩夢,這樣你就不會再因為夢到在黑暗裡下墜而在半夜裡發電郵大呼小叫。】
-【我不是笨蛋小孩,才不會被這種愚蠢的手段欺騙。再說了,比起熊我更喜歡兔子。】
-【你又不像小兔,說起來,一定要喜歡那種生物嗎。感覺并不符合你的樣子。】
……說的很有道理,但不知道為什麼微妙到有點真實的生氣。我在被窩裡捧着手機看着對方的電郵,氣呼呼地将這封回複放進了電子郵箱的垃圾箱。但沒過一會兒,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
-【我想,鶴是屬于天空的禮物。】
我撇着嘴但依然控制不住向上翹的弧度,龍宮寺堅總是這樣,在适當時表露自然的喜悅,在傾訴時卻帶着點拐彎抹角。隻是我并未猜到這樣的交談會為日後一件突然事件埋下禍端。
那天是三月三,女兒節。是我答應龍宮寺堅來我家裡偷着參觀雛祭所用的人形娃娃的日子。三月三本就不是全國法定的節假日,而我的父母更不是閑的沒事就會為祭奠來請假的人。隻不過人形玩偶還是會刻闆到按規矩擺好,玩偶至少要在家中放一個月的時間,這件事還是馬虎不得的。而他們對我的約定便是晚上回來時會準備紅豆糖餅。這對我而言已經足夠。隻是龍宮寺堅突發奇想提議道想要參觀女兒節女生所用的玩偶,我沒有理由拒絕,便邀請他定點前來。
我記得再清楚不過,那是場恰到好處的蒙蒙春雨。屋外雨霧迷亂,我在家煮了土豆牛腩咖喱等龍宮寺堅的到來。可時鐘轉了一圈,兩圈,熟悉的腳步聲始終沒有傳到家門口。我将咖喱放進鍋裡熱了兩三遍,土豆都有點軟綿的不成形狀,我心裡隐有擔憂,卻又不知是否該給他打個電話問問情況。說不定隻是店裡多了什麼要幫忙的事……就在胡思亂想的同時,我的手機響了起來。
“喂,阿堅你怎麼了怎麼才給我打電話呀——?”
“……”電話那頭的人先是陷入一陣短暫的沉默,接着,我聽到得便是嘈雜過頭的混亂聲與隐約傳來的警笛,摻雜起來變作電話那頭的背景音,對方盡可能收斂情緒的提問道。“請問,你認識這個孩子嗎?”
“啊,是的,認識。龍宮寺堅。怎麼了嗎。這不是他的手機嗎……”
“是這樣的,他現在在廣尾的紅十字社醫療急救中心,目前我們隻跟你聯系到了,能過來看一下他的情況嗎?”
“我,我是學生,可以嗎?啊,不過我馬上就能到——”
“因為這個情況有點嚴重,可能需要做點筆錄什麼的。”對面男人說的話完全使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我們會嘗試着再與對方的監護人取得聯系,你如果能來的話可能會更加容易讓我們了解現場……”
“不用多言,我明白了。我迅速就到!”
放下電話的刹那我莫名其妙理解了母親對父親加班時的不安難耐,原來一個會讓自己擔心的人莫名其妙出現在了醫院後,無論對方遇到了什麼事,這種不安與焦躁都會迅速從心口蔓延到人的頭腦。我長呼一口氣直接帶上了自己的儲錢罐,并将一張能夠證明自己身份的學生證放進口袋裡。
東京都的急救中心在固定區域有固定的點,其中,廣尾站夾在惠比壽和六本木站中間,并不算什麼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隻是比起琳琅滿目的商業街顯得更加的有着些下町風情。當我舉着傘感到急救中心時,護士台旁站着交頭接耳的兩位片警一下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但我仍不希望事情如壞的猜想一般發展,還是選擇先用自己的手機撥打了龍宮寺堅的号碼。
糟糕的是,我的壞預感很準。
警察接起電話的瞬間我将電話按斷,從口袋中掏出學生證證明自己的身份這一系列操作我練習的行雲流水。看到我的學校,反倒是警察先愣住了:“你們比想象中更小啊。”
“總有人這麼說。”我欠身行禮道。“總之,他是我的同學。”
“是嗎,所以才經常給你發郵件啊。”
……比想象中更快揭開了隐私的遮羞布使我有些微妙的難堪,很快,高大健壯的幹警用手握住了我的手,盡力安撫着:“小姑娘,能這麼快趕過來,辛苦你了。”
“不……這是我的職責。”
就算他不是我的同桌,隻要我成為了四小的風紀委員長,處理這種事必然會成為我的任務之一。既然警察都已經現身,想必定然與打架有關,隻是……
“真的要告訴這個姑娘嘛?”小個子的警察戳了戳自己的同事,發出的聲音盡管微弱也傳入了我的耳中。
“但是監護人不知道為什麼不接電話……”
“我清楚他家的情況,如果叔叔不接電話很可能就是在忙,給他店裡打個電話也無妨。”
就這樣,我從“正道”店裡的電話裡聯系到了花姐,得知謙先生今天一早就出門去了,去的地方還是橫濱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我連忙将事件電話交給警官并表示這是類似姐姐一樣的存在,緊接着,警察便很快就如實交代了起來:“孩子身上幾乎所有的衣服都被扒光了,所以記得帶幹淨的換洗衣服來。至于住院的費用……嗯?你有數是吧。啊,那過來就好,沒有什麼生命危險就是被丢在泥坑凍着了,現在還是在高燒,必須需要監護人過來陪護。哦,哦,把電話給這個小姑娘嗎……沒問題,請放心。”
我惡狠狠捂住了自己的嘴,盡可能讓自己不要發出任何異響,電話那頭的花姐此刻已染了哭腔,但這哭腔裡依然帶着一分為讓别人安心的輕笑:“鶴,小鶴,小堅暫時,拜托給你了。”
“是……明白了!”
放下電話後我迅速地擡頭用眼睛請求着警察将事件的經過結尾能告訴我一番,警察想來想去最後卻從護士台取出了一個髒兮兮染着污泥的貓頭鷹毛絨玩偶:“這個……應該是給你的?”
“在不了解情況下我無法判斷……所以有關龍宮寺堅的事情請讓我至少明白個前因後果吧!拜托了!”
“真是執拗的小丫頭。報警人是附近零食鋪的老闆娘,看到初高中混混們在她門前丢掉了小孩的衣服她覺得不對勁繞去巷子裡看到的他……他身底下一直護着這個玩偶,被扒的幾乎很幹淨,身上的青紫也比較多。這周圍有一夥稱霸的學生,叫做‘鲛山派’,我們出警後初步判斷是這夥暴走不良做的。在辨别這個孩子身份的時候幸運的是他的手機比較小,放在了内袋裡,大概一直在保護着手機和玩偶所以被群毆了吧。他們是怎麼撞上的,以及其中的證據,和襲擊他的究竟有誰。還需要我們繼續去查找監控走訪才能得出結論。”
“我,我,我知道了……我什麼時候能去看他……”
用理智迫使自己冷靜,但在聽到對方受了比想象中更嚴重的傷時,我捂住嘴近乎啜泣。如果今天跟他約定來看女兒節玩偶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