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茶花初開放之時,我再度來來訪熟悉的橫濱兒童保護機構。鶴蝶身着純白的T恤在門口等候着我,我靠近他甚至聞到了那身潔白T恤衣襟處甚至沾染了略顯淡漠的山茶花香。我們此行的目的地完全一緻,正是為了準備一同前往東京初等少年院參加“會面日”的音樂會而重逢。
少年院音樂會的探視邀請函早前就已信件的方式送到了朝日寮,而我則依然作為“協助人”準備到場。我并不知這種會面能否給在少年院的家夥們提供多麼大的幫助。但石倉老師說,此行正是有益于孩子們與外界不脫離聯系。
“如果是真正的監獄,會比這樣的場景嚴酷更多倍。”
我有着極度正規的協助“緣由”,自然可以提早出門。借此我自認與鶴蝶相逢更多是為了解伊佐那的過去,可同時,莫名其妙的寒徹爬上了脊背。畢竟在鶴蝶的形容裡,黑川伊佐那許多錯誤仿佛都是可以被“抹除”般有理有據。而在寮長等成年人的形容裡黑川氏則更像是惹事精。他真實的内心狀态比想象中還難以預料。
“但鶴蝶,你應該知道,錯的就是錯的。”我有些頭疼的揉着太陽穴坐在電車上勸阻将黑川氏美化過度的少年。而鶴蝶則對此表現出了疑惑的态度:“可是對于我來說……隻剩他了。”
如此悲傷的言語。讓我甚至有點妒忌像黑川伊佐那這樣的家夥,都能收服忠心耿耿對他有所偏袒的友人了。
我想來想去卻不知如何開口安慰他,就好像自己的生活與之相比都是種愚蠢的炫耀一樣。我自怨自艾時,總覺得自己生活充滿着讓人難挨的憤懑和無窮無盡的自卑。但在鶴蝶身旁,我卻頓覺一切作祟的根源不過來自自身的“僞惡主義”。
“嘿,聽着,你既然叫我前輩,我就要用前輩的口氣來教你一些事。鶴蝶。你要知道這世界如此之大本身不是因為要顯得一個人時孤寂又冷清,而是為了讓你證明自己是個很有價值不可抹除的存在,繼而才會認識到下一個願意來了解你的人。你知道吧?要做英雄——要做英雄的話總會付出很多正義感。這份正義感沖動但不突兀。你會遇到這樣的人。”
“……我,曾經遇到過。”
鶴蝶的喃喃自語飄進了我的耳朵中,我忽然覺得一陣慚愧。此行此舉仿佛是在利用如此純潔的後輩來了解一個與他的過去無關的人,黑川氏的問題總會被解決,但現如今我應該更重視身邊的男孩究竟在思考些什麼才對。
“那麼就說說看怎麼樣?你遇到過什麼樣的‘英雄’。”
英雄的姓氏名為花垣,在鶴蝶羞澀的形容中皆是父母還沒有因車禍故去的美好日子。有時人就會遇到些倒黴事,比如說閉眼前自己的臉完全沒有傷痕,一覺睡醒人就躺在醫院裡被醫生醫治一條由于擋風玻璃碎裂割傷的一條猙獰傷口。再比如根本沒有辦法和曾經的朋友告别就因父母雙亡進了孤兒保護所,與喜歡逞英雄的友人基本沒有再見的可能,而在新環境新的同齡人的嘲弄下自己認識的唯一朋友進了少年院。
我一邊傾聽着一邊盡可能表示出随話題變化而附和的态度,唯獨心中明白一點是自己的反應絕對不可能是完美狀态,但盡可能要收斂中“憐惜過頭”的情愫。這樣,我就可以在維護對方自尊的情況下伸出手義正言辭地說出一句:“那麼鶴蝶,請讓我也來成為你的同伴吧。”
我想起了在歌舞伎町求生的家夥。我大概明白為什麼他甯可在髒亂差的地方尋求一絲生機獨活、也不肯回首被安排到并不能感到什麼幸福,且肯定會充滿着歧視與排斥的地方去的緣由。
——他的父親,還好嗎?
思來想去間,我與鶴蝶已經到了少年院近前。比起他需要再經曆一定繁雜的手續來證明他是替“寮長”趕到此處,我則直接被石倉晴接進了少年院内和要表演的孩子們一同準備更衣化妝。
協助成年人們擔當輔助化妝角色的是灰谷蘭,他手裡拿着眼影盤整齊待發的模樣忍不住逗得我發笑。他聽見笑聲,先是眉頭一緊,見來者是我方才收斂了怒意,樂樂呵呵陪着我笑:“鶴小姐笑的這麼大聲,不害怕等下我幫你把臉化成大花貓嗎?”
“如果擁有少許潔癖的你願意看到整場音樂會因為我的妝容失誤,導緻觀感下降這般場面。我想你就盡管在我臉上作畫吧,畫成老奶奶也無所謂。隻要你高興。”
相熟的時間久了後,我發現灰谷蘭比我認識的所有男生都有着更為嚴重的潔癖,石倉老師講這也是強迫症的一種體現。無論是對于他自己的樣貌還是他人的所做所為,灰谷蘭總是有着極高的自我标準來極端衡量。果然,在我反駁完他的言論後,灰谷蘭像是喉結被什麼堵住般隻得發出:“噢……這麼說也是。”
“試衣間在哪裡?”
“去找龍膽吧,他負責管理貨物。”
灰谷龍膽對自己兄長的評價表示不滿:“這不叫管理貨物,這是在監管你們對表演服的使用是否正規合理,我想哥哥你一定不會希望我們在上台時穿着條紋少年院院服表演。所以不能讓任何人搞髒它們。”
嘿,有默契,但默契過頭了兄控眼鏡君。我望着正準備喋喋不休的灰谷龍膽擡手示意他最好止住發言:“廢話太多了龍膽君,直接把我寄存在你這裡的裙子拿出來不就好嗎。”
我的演出服當然是自備所用。畢竟比起給我這種莫名其妙插班進來的“額外開支”,不如将花銷用在此次音樂會上的樂器支出更為妥當。不過我更不可能用自己的錢就足以買一套禮服,換上得還是在警視廳新年會上穿過的茜色長擺洋裙。
當我換好長裙從更衣室探出身來時。難免惹得有些不懂禮貌的小鬼頭們吹起口哨。我還沒來得及兩眼一瞪進行視線威懾,嘈雜聲則被搬運架子鼓路過的兩人及時制止。
“看什麼看,沒見過女人嗎。”
望月莞爾的大嗓門幫我解了圍,可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樣的大嗓門反而使我更加害羞了起來。武藤泰宏深沉的目光繼續對我進行了上下掃視,半晌憋出的評價十分單調:“……绯紅很适合你。”
“女人還就是要露點肩膀顯得更溫柔啊痛痛痛痛……椎名!你在人搬東西時掐人胳膊是不是有點不講道理!”
我笑眯眯望着被自己掐了一把吃痛到叫出聲的阿餅,毫不客氣回擊道:“不會評價的話可以不說話。”
“我真的是服了,誇你好看都能被……喂,Mucho,你得這個兇巴巴的眼神是怎麼回事?!”
“我可沒有兇巴巴。”武藤泰宏毫無起伏地抗議回去。
“駁回無效!你小子剛才絕對惡狠狠瞪了兄弟一眼!怎麼了!就是因為我說了你這個瘦弱‘師父’一嘴就開始嫌棄兄弟了嗎!”
“但她穿得就是很好看。”
實在是太過唐突的争論,使夾在中間的當事人變得又氣又好笑。我連連伸出手阻止二人把架子鼓丢在地上準備比劃一場的沖動場景:“停停停,我還沒化妝呢你們還沒收拾好現場,這個時候吵架是不是有點不合時宜。”
“但,就是很适合你。不用化妝我覺得也沒什麼。”
“别放屁,老子沒說不适合她你那麼氣勢洶洶幹嘛!”
“喊這麼大聲,你兩是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招來嗎。”強忍住額角暴起的青筋,我拍了拍兩個人的肩膀表示對他兩将一視同仁:“以前是我沒換這樣的裝束來見你們真是對不起哈,但這隻是我在用服裝表達這場的重視。别在這裡大驚小怪了,這屬于外包裝變了,裡芯還沒有變得情況。兩位,趕快幹活去吧。”
兩個人的氣焰因我的勸阻回歸到了最低值,唯獨臨走時武藤泰宏用那僅有我聽得見的嗓音詢問了我一件事:“你……穿着這身去了新年會嗎。”
“當然,如果你當時就場的話,你便能看到。隻是在今天你依然能目睹沒太多區别的一切。”
但說實話,我反而更希望今天的自己與那日有區别,畢竟我想告訴Mucho的是隻有珍惜出去後的日子才能看到更好的明天。而并非将一切便利都帶進少年院來,讓他習以為常接受着别人對他的在乎。随即我轉念又一想,這也并非不好。或許,面前的這位高大冷淡看起來漠不關心任何與他無關之事的少年,私底下正隐藏着難以言說的自卑也說不定。
“真的要将脖子上都拍上粉嗎,蘭。”
“拜托,我可是有着母親親傳的過硬技術。”
提起母親的灰谷蘭在我閉着眼任由他描眉畫唇時,都能聽得出他的聲線變化柔和起來。他冰涼的指腹從脖頸滑過我的臉頰,瘙癢使我忍不住渾身一顫。而灰谷蘭那帶着股甜美的嗓音在我耳邊流轉生輝,仿若如傳說中海裡用歌聲引誘漁民的妖精般困住了我的蠢蠢欲動:“别亂動,鶴小姐。眼線會花掉。”
我承認,他确實是最擅長用嗓音蠱惑他人的存在。與半間修二含笑中帶着殺氣不大相同的是,他的話語似乎能誘人心神,适合用在談判上進行交流。而修二講起話來,更似一種挑釁與脅迫,在威壓面前更盛一籌。在兩方經曆過對峙過後,灰谷蘭曾經暗自沖我提過:“我不太擅長應付歌舞伎町的那個家夥。”
“咦,為什麼?”
“怎麼說……仿佛在看一面鏡子?你會覺得鏡子裡的家夥有多麼讨厭啊。就是這種感覺。”
毫無由頭卻并不會讓我反駁過多的話語。畢竟我可以理解這世界上出現像我但又與我不同,便迫切想要壓對方一頭的心理。就在此刻,灰谷蘭的聲音再次讓我回歸了現實:“睜開眼看看吧,怎麼樣。”
他為我畫了淡妝。但鏡子中的自己仿佛不是原本的那個我,要更加華麗,自信,面色的桃粉更如本身剛沾染的自然色,因為頗感詫異反而使整個人變得更加生機勃勃。灰谷蘭再次撥動我的頭發,他異常順手地給我編着細長小的麻花辮,這讓我想起初次這麼整理我頭發的人,亦是龍宮寺堅。
“你很擅長呢。”
“我早說過,我知道怎麼樣發揮你的美最大值,鶴小姐。但我想,或許你更喜歡初次相見時你編着的小辮。”
“那我應該怎麼開口?比方說,感謝你的尊重?”
“你可以盡情稱贊我,我可不會覺得難為情。”
“是嗎。六本木的首領果然走在時尚最前沿……”
“你叫我什麼?”
他的手僵住了。
“不是嗎?你難道不是和弟弟成為了六本木的首領嗎?這件事,難道需要我再跟你肯定一遍你才會覺得理所應當?”
“……隻是覺得你在少年院裡說這種話還真是膽大。”灰谷蘭喃喃着,用手繼續梳理着我的長發。
“你用自己的力量達到了頂峰,接下來的日子就應該為需要聽從你命令的家夥擔心了。”我眨了眨眼睛繼續欣賞着鏡中的自己,對此番改變确實十分滿意。“說起來,老大和班長這兩個職位要擔心的事其實也差不了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