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不用道上的?非要用的話……我也有人選。”
一番攀談結束後,灰谷兄弟穿上大衣将我與半間修二送出酒吧。天空飄下了細小的雪花,昏沉的下午和這個冬天初冬的雪交織在一起,路邊霓虹都仿佛失去色彩。唯獨街邊偶爾出現的幾位不良向灰谷兄弟鞠躬打招呼變成了一種調味劑。
“你們還是管理了這條街。”我走在灰谷兄弟兩身邊輕歎着。
“沒什麼不好吧,畢竟我的時尚探究力是很強的。”灰谷蘭吹着口哨回答道。“而且大家都會避開我們所以逛街超級方便哦,不會有什麼排隊現象。”
“饒了我吧,你們能為這種事感到方便反而不知道怎麼評價了……”
“啊,來年要舉行‘麻布十番納涼祭’。我跟龍膽打算帶着小弟們遊街一趟的,鶴小姐要來參加嗎?”
“現在這個時間?下雪的時間邀請來年夏天的事?灰谷蘭你有的時候腦袋的思維可真是跳躍啊……”我指了指天空中飄着的雪花又指了指灰谷蘭這張欠收拾的嘴,但灰谷蘭依然帶着一副相當愉悅的笑顔。
“我會把龍膽也打扮得漂漂亮亮等鶴小姐來的。”
“不,大哥,别把我當做什麼洋娃娃。”龍膽看起來對這種發言很是困擾。“我隻是不讨厭你的審美并不代表會任由你打扮。”
“但我兩染一樣的挑染不會很棒嗎?”
“這點我贊同。”我也玩味的舉起手。“畢竟你和你弟應該搞點兄弟風會更讓人印象深刻,不然肯定有很多人閑的沒事還要打聽你哥倆為什麼長得不像雙胞胎還是兄弟之類的廢話問題。”
“喂,連椎名你也……?!”
龍膽認命般上扶了他的圓框眼鏡,我則被這兩人的鬥嘴逗得咯咯直笑。半間修二理直氣壯跟在我身旁接話道:“放心吧,夏天肯定會來的。”
“勉為其難也歡迎你一下——新宿的。”灰谷蘭和半間修二的關系似乎在這場見面後融洽了不少。知曉着彼此的身世都缺少着父母的出場後,灰谷蘭反而變得非常有長兄氣勢。這點使我十分放心。隻不過……
“抱歉啊,蘭,龍膽。莫名其妙就把你們也牽扯到這種事來。”
“别客氣。我們也不希望自己的小弟未來因為磕麻葉而變成上瘾的廢物,舅舅是單純的想幫個忙。”
“他不是金盆洗手了嗎?”我感到好奇卻一直沒問出口。
“不是所有金盆洗手的人都能功成身退的,椎名。”龍膽冷靜的話語讓我猛然想起了真一郎。繼而,若論明司武臣,他也是怪圈中的一人。“舅舅至少要有能夠保護一條街的實力才不會被新來的家夥欺負,而我們如果能有保護一條街的實力就會幫他減少很多麻煩。”
“……”
“怎麼?不反駁了?”
我的沉默使灰谷蘭變得興緻勃勃,繼而他得意洋洋的樣子讓我翻了個白眼。“我拜托叔叔去查他們的後台已經是很麻煩的事了,站在我這種角度上根本做不到什麼再指責吧。”
“噢,很懂嘛警察小姐。不過他再怎麼算也不算犯法,算污點證人不是嗎?還會受到保護。”
“話雖這麼說……父親他們那裡肯定追求證據第一。”揉着自己的太陽穴,在心中努力想出的計謀都變得有些搖搖欲墜。“所以還是抓現行最好了。”
“實在不行我再回去打探一下他們關人的地方。”
“别打草驚蛇,修二。他們好不容易因為半間凜木的去世對你放松警惕,你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找到裡應外合的人,把他們的身份告訴我們讓他做内線,說你巴西幫那邊有人。”
“但你一個人去實在太危險……”
“見寺野南嗎。”
用能夠壓制對方且出乎黑手意料的力量來與之對峙,怎麼想怎麼都隻有寺野南那夥有着武器想要地盤的人交涉合适。有些渠道是在明面上被禁止而背後無法停歇的生意。如果是本身在以外人角度考慮外人的情況下,從異國來的家夥們似乎更适合開拓這門生意。
“别擔心,一個人去見最有誠意。”
他們想要的不止是集裝箱碼頭,更多的也要外貿碼頭。歌舞伎町做的是本地生意,在本地生意上做挑釁更多的是為了有更多交涉地盤的權利罷了。弱勢者沒有談判的籌碼,如果這片碼頭交給他們,他們就會變得更有實力跟着斑目組抗衡……隻不過我們要賣掉一個組織少爺。
——啊,真和自己當年許下的承諾越來越遠了。即便自己這并不在犯法的範疇内。挖坑讓别人跳的那個家夥還是我自己。
借由半間修二當日留下聯絡的關系,聯絡到寺野南不是什麼難事,難就難在讓他相信我和警察有關系……鬧到如此我隻好選擇“坑蒙拐騙自己的父親”。
“您明天早上要去查案嗎?”
我大概是自半間凜木事件後第一次這麼主動關心過父親出外勤的事,父親在桌子上瞪着眼睛一副完全沒搞明白我在說什麼的表情。
“呃……嗯……學生會打算先去港口處做實踐考察……如果可以的話我可以搭您的公車去會提早趕到。”
我心知自己是完全的欺詐行為。但為了計謀達成微不足道的騙局在我這裡已經成為了平常的事。我偶爾感慨我再也不是那個萬事都以“成行為主”的小孩,可時光總會讓人改變。
“捎你一程嗎?倒是沒問題。那得周末早起了。”
就這樣,第二日我腆着臉坐着警車來到了寺野南的地盤上。我提前到訪了約定好的地址,按照推測早到更能顯示出我本人的誠意,我也能更方便觀察周圍環境。卻沒想到寺野南已經坐在街邊等着我。
那是個陽光尚好的清晨,看起來可怖的少年也消散了戾氣。他身着羽絨服坐在街頭的長椅上,腳踏工裝靴,百無聊賴般望向天空。我怔怔地望着他的身影,期盼着此刻若是有大雁能打破我們間的寂靜就再好不過了。
很可惜。連一隻麻雀都沒被我們撞着。
“咳咳……來得真早啊,南君。”
“是你來的太早的緣故吧,這條街都還沒到活躍起來的時間。”寺野南操着帶有異國口音不算流利的日語與我對話着。“我外祖母的芝士麻薯面包都沒烤好。”
“啊,那是……?”
“早飯。”他站起身來搓了搓手,打了個哈切。“你們日本人難道不吃早飯嗎?”
“……倒也不是,隻是今天跟你約定好了所以想早點來提前等着。”我稍稍有點心虛,總不能說是因為老爹上的是早班而我隻是想用假象來蒙騙别人。但很顯然,寺野南知道情報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倒是你,為什麼來的這麼早?”
“在我們那裡,混匪幫的家夥不分出身來曆,而到了你們這裡,同個地方出來的老鄉就會有着别樣的吸引力。你以為街頭的小鬼都是吃幹飯的?”寺野南雙手插兜走在前面,他并沒有阻止我跟上他的步伐。匪幫、小孩、這些詞語清晰進入我的耳中,可想這條街涉及幫·派的程度比我想象中更加陰暗。
我忍不住開口問他:“我們去哪?”
“去安全的地方。”
“安全的地方?”
“我家。我還沒吃早餐,出來這麼早絕對會被外祖父唠叨的。”他瞪了我一眼,眼神裡有着顯而易見的埋怨。“都怪你這女人起的太早。”
寺野南的聲線不再像初見時那般張揚,甚至變得有些惹人意外的内斂。或許這就是異國的家族情。我聳了聳肩回應了他的怨氣:“抱歉。我或許更擅長用日本人的禮儀打交道。”
“上次見你,你說,那邊是你們的地盤——但今天,你來到我們的地盤,就該把那些複雜無聊的東西通通甩掉。我最搞不懂的就是你們日本人愛整得那些表面功夫。”寺野南領着我來到一處老舊的宅邸面前,用腳踹開了院門。“avo,avó,我回來了。”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
“啊。忘了介紹。”寺野南相當爽快地直接拉開他家大門。“巴西人并不講英語,我們講葡萄牙語。順便告訴你一點你這種乖乖女完全不可能知道的知識,你們日本人學的葡語書都是以巴西葡語做基礎的。如果聽不懂我講話,就用你這張小臉裝作聽得懂的樣子就行。畢竟我們巴葡才是源頭。”
——說話真是讓人有夠受的,但因為他的塊頭比大壽都要壯,作為來求人的一方還真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
“啊!南!你終于回來了!一大早跑到哪裡去了?!”濃重的北海道口音從屋裡傳來,接着走出的一位精瘦矮小的老爺爺。看到南身後還站了個我時他頓時顯得十分驚訝。“瑪利亞,出來,看你的寶貝外孫還帶了姑娘回來——”
“诶?South?你去哪裡……啊呀,好可愛的小姑娘。”棕發異國臉的老奶奶操着奇怪口音的日語笑眯眯沖我打招呼。“你是誰啊?小姑娘?”
“我女友。”
嘴張了張,又再度合起一條線,來不及開口的我看了一眼說假話臉不紅心不跳的寺野南,穿着拖鞋的腳惡狠狠踩住了他的腳趾。他的嘴角傳來吃痛的沉重呼吸聲,而我則露出微笑向兩位老人來了個90°的标準鞠躬:“初次見面,我是椎名鶴,請多關照。”
“哎呀——這小子還能有這種豔福?!明明我們還擔心他來日本後完全不融入集體的——!來來來,小姑娘,這是姥姥剛烤的麻薯面包,這可是裡約的特色食物,你拿着跟South去房間裡吃吧。”老太太相當熱情轉身就去廚房端早點,我瞥了眼站在我身旁“鉗住”我胳膊的寺野南,低語道:“放開。”
“拿上就跟我進屋。”他也用隻有我一個人能聽到的語氣說罷,終于松開了對我的控制。我向北海道老爺爺點了點頭詢問:“有什麼需要我來幫忙的嗎?”
“姑娘,你真的是南的女朋友……?”老爺子的眼睛眯成一條縫。“他平常在外面可不做什麼好事你知道吧。你不會是被這蠢小子用什麼把柄脅迫了?要是脅迫了爺爺我現在立刻給你主持公道!”
唔哇果然姜還是老的辣。我跟寺野南的氣場确實有點完全不搭幹。加上老爺子又是本國人,恐怕是察覺到我初來乍到的舉措感了吧。可戲已經演到這裡,我不得不硬着頭皮繼續說着違心的話:“沒,沒錯——正是這樣我才非常崇拜他。他能給他決心要守護的人帶來安全感,确定好了想做的事後,他肯定會竭盡全力!”
我是在說寺野南在揍人這件事上的執着,希望老天爺不要對我的謊言有太多怪罪。
老爺子似是不可置信的看了我幾眼,緊接着又敲着拐杖叫住寺野南:“南!這是你第一個日本朋友!好好對人家小姑娘,絕不能讓她掉眼淚!知道了嗎!”
“啊啊,知道了老頭。”
不耐煩的語調配合着幾絲漫不經心的敷衍,而老奶奶很快就端着一碟面包走了出來。“來來,端進房間裡去吃吧,我還配了果醬。需要香腸的話等下就好。”
“诶?好多!謝謝您的招待!”我受寵若驚端着滿盤食物回過身望向寺野南。“所以,哪裡是你的房間?”
“跟我走。”寺野南脫下了他的羽絨服徑直往内室走去,我連忙跟上,剛一進門還沒來得及觀察房中内侍,就聽寺野南反手就鎖上了屋門。他的卧房中,就剩我兩個人獨處了。
“你可真會演戲啊——”他冷笑一聲,但聲音裡卻聽不出怒意。“把碟子放桌上就好。”
“讓我演戲的不是你嗎?男朋友先生?”我加重語調帶着嘲諷的口吻,毫不客氣地坐上了他的床。“看來兩位老人家根本不知道你還在混道上的事。”
“我隻是個突然闖進屋子來打擾他們晚年的賊,不會讓他們知道,更沒必要讓他們知道我的現況。”坐在對面的寺野南丢給我一個麻薯。“嘗嘗看。”
“燙燙燙……”好奇驅使我直接咬了一口,繼而被燙的連連吸氣,這才有閑心擡頭觀察寺野南的卧房内究竟放置着些什麼東西。
豔俗的國外女星海報我已見怪不怪,審美疲勞的金銀項鍊卻很配寺野南那身有着視覺沖擊的紋身。沒幾本書屬于情理之中,意外收拾得整潔的衣櫥讓人好感上升。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房間内最占地方的擺設竟然是一架舊到掉漆的鋼琴。鋼琴的上方挂着的不是異國人最常挂的十字架,反而是一顆明眼瞧就知道是子彈的項鍊。
“鋼琴和子彈……不會顯得很不搭杆嗎?”
“不搭?”寺野南那張臉上閃過許多情愫,最能看透的反而是一種自嘲。“就像我跟你一樣?”
“我可不像什麼鋼琴,我隻是第一次知道你會彈這個。我曾經對一個擅長吉他的朋友說,音樂是釋放情緒的解藥之一。沒想到南你也精通此道。”
“……隻是小的時候沒什麼别的東西玩而已。”提到鋼琴,寺野南明顯口氣變軟了很多。他好像根本不怕燙一樣大口嚼下一半面包:“别談跑偏了,現在直接告訴我吧,你想跟我談的事務和原因。”
“啊……為了答謝奶奶的面包和爺爺的叮咛。我們先來正式認識一下,如何?”
寺野南聞言并未反駁我。我想,我們之間的談話與共識,或許才剛剛準備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