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的天,總是令人煩悶的,下車的過程也總有些意外,百般小心的黎明最終還是因為路上的坑窪,弄濕了白色的裙尾,但幸好并未沾染上污漬,她看了一眼腿上偶爾會貼近的衣裙,緊抿上嘴唇,似有不滿,但很快又轉瞬即逝。
甯君義還是讓黎明待在傘中央,觀察到黎明細微的動作,勾唇一笑,“我抱着你走?”
她斜他一眼,不作聲,心裡卻還是“不正經”的吐槽意味。
墓園很大,甯君義一手撐傘,一手拉人,握得緊,生怕人丢了似的。
可越攥越緊的力度,讓黎明感覺到不對勁,她蛄蛹着自己的手指,像之前摳手指那般撥弄着甯君義的手心。
她思緒又飄遠,原先想着甯君義的事,又想起自己似乎已經許久沒有摳過手指了。
察覺到黎明的動作,甯君義松了松手,“怎麼了?”
他的聲音有着低悶的調子,像是雨的冷澀堵塞住了嗓子,與剛才車上含着暖意的音不同。
“今天穿得太少了,冷。”黎明感覺身上輕微的冷意,随意說了一句話,再次回歸思緒,想着甯君義到底為什麼不開心。
他聽到話,本來肅得臉變得有些惱的意蘊,“拿着傘,我去車上給你……”他把傘向黎明處再遞了遞,衣服濕得更多。
黎明這才注意到甯君義另一側的肩膀已經被雨濕盡,她伸手握住遞過傘的手,這手把她冷了個哆嗦,“不用去,你淋濕了,甯君義。”
他輕輕瞥了一眼黑色西裝上更深沉的色,“沒事,不凍着你就行,聽話,黎明。”
她還未搭上話,又聽,“你要養好身子啊,哪有人這麼怕冷的,下個雨也要說冷,你是不是身子有些問題,等回去帶你去看看醫生。”
甯君義更多像自言自語,而他渾然不覺,自己的手比黎明還要冷,也沒有在意自己身上濕冷冷,緊貼身子的衣袖。
“隻是穿少了而已,四月初穿裙子肯定會冷吧,你不要在意這些啊。”黎明拉着甯君義繼續往前走,身子往外挪了挪,給甯君義讓位置,“倒是你,過來點,衣服都濕了。”
他被她拉着往前走,幹脆疾走兩步,攏過黎明的身子,在她的頭頂說,“這樣就不會淋了,黎明,還是多愛惜自己的裙子吧。”
她低眸看了一眼再次染上水漬,甚至還粘上一些污色的白裙,今日或許不該穿白裙。
甯君義已經有許多年沒有來過這裡,所以從一進入墓園,心裡不由得想起以前的種種,說是氣,說是惱,也談不上,更多是不堪,那種把臉上久戴的面具撕下來時,撕裂感的痛楚。
記住黎明今日的一切不舒心,他把這種事怪在自己和甯家父母身上,他心裡仍然擁有着那種徘徊不定的自卑。
可聽到黎明言語間對他的關懷,他卻慶幸自己面具的剝落,即使這種手段是他以前從不屑一顧的示弱,但一經嘗到示弱的好處後,落入陷阱時的美味,他也逐漸熟練使用這種卑劣的技巧。
隻是漸漸,相對于他來講,他越發希望黎明能不把自己放在一段感情的低位,把自己照顧好,反而不是将心思都放在關心他上。
她冷不說,她難過不說,她哭腫雙眼不說,她從不與他分享過多情緒,他雖然并不強迫她去傾訴,但也不願看到她次次受傷。
他知曉黎明從小受到的教育,那種與生俱來的教養,讓她禮貌待人,在情感上,讓她即便委屈了些自己,也會與人交好,但他不願讓她如此,無論是物質亦或是精神,他都想讓她富足。
他不會愛人,從小沒有人為他做這個榜樣,把甯君濛散養,隻給予物質上的供給,已經算是他不負自己的重擔,而遇見了黎明,他确實想要去改變,一點點卸下心防,交付自己,也一點點潛移默化,想着教會她也能愛自己。
現在,有他在時,能慢慢教會她分享自己的情緒,不再悲痛傷心,如果以後,沒他在,她也能一直過好。
兩人來到兩座碑前——甯尋實和葉靈靈的墓——靠緊的兩座碑,微笑的兩張照片。
碑上的身份位上,有甯家二老,有葉家二老,有甯君濛,獨獨沒有甯君義。
黎明意識到這一點,拉着甯君義的手不由地松動。
“是我不想寫上去的。”甯君義反握住她的手。
黎明無言,她不再顧及白裙是否會髒,蹲下了身子,把白菊放在了兩碑之間,用手擦了擦兩張照片上的雨水,更加仔細看兩張照片。
看着她這一系列動作,甯君義先是拉住她蹲下的動作,看她執意如此,也不再堅持,而後看到擦拭的水漬,他擰眉不悅,看來黎明還是無法優先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黎明也不起身,就那樣蹲着,雨傘安安穩穩地在她頭頂撐起一片不會落雨的天,她不會淋到一絲一毫。
她端詳着兩人的照片:
甯君義的五官更像爸爸,眉眼深邃,可甯爸爸的臉廓更加柔和,一臉正氣的感覺,甯君義的臉廓像媽媽,棱角分明,像是盛氣淩人的模樣。
甯尋實臉廓流暢溫柔,正好中和眉眼中的淩厲,葉靈靈臉廓鋒利消瘦,反而是眉眼溫潤如玉,剛好妖豔而不失優雅。
她轉向擡頭看甯君義:
甯君義的臉廓像葉靈靈,眉眼又如甯尋實,如果平時不是笑意盈盈地待人接物,看起來很像是不好惹的公子哥,之前,又多虧他那一頭寸發,連公子哥都談不上,更像個壞痞子。
幸好這幾個月,他沒去剪頭,頭發長了不少,已經不再是短得可憐的寸頭。
甯君義看着白裙搭在地上,忍不住,“起來了,裙子髒。”
“等會起。”黎明又轉頭看向兩座碑,“你不說點什麼嗎?”
“說什麼?”甯君義的語氣,有着他自己感覺不到的急切。
“說自己過得很好啊。”
他道,“不想說。”
一隻手在一側拉了拉他的褲腳,他看着烏黑的發,長呼一口氣,“這是黎明,我要跟她結婚了,帶她來見見你們。”
“你自己呢?”
“不想說。”
黎明還攥着褲腳,似是有不說不罷休的氣勢。
一般來講,甯君義在黎明第一次問的時候,就已經妥協,但這次,他卻仍堅持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