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謝文他們在樓下擺桌吃飯，得知明天便能下山賣藥草換錢了，往後或許就不用天天喝粥，大夥兒都挺開心的。

借着這股高興勁，有人還挖出了自己先前藏起來的酒給大家倒上了，大夥兒就着那鍋香氣四溢的山雞肉，吃得甚是滿足。

興起時有人開始邊喝邊唱起了以前聽過的小曲兒。

其他人被歌聲感染，開懷暢飲之後，用筷子敲打着碗給其伴奏。

月登山從未如此熱鬧過。這一刻所有人都沉浸在一種新生活的喜悅中，暫時忘記了自己不過是被世家排擠的散修，被追殺的申氏餘孽。

隻想着明日的好光景，滿桌的美味佳肴，舒膚的新衣裳，暖和的被褥。

樓上的英穗津聽着樓下的歡快聲，來給姜顔喂完湯後，正在用熱帕子幫她清理被湯弄濕的下巴跟脖子。

弄完之後她拿着帕子坐在榻前，聽着樓下的歡鬧聲，有些自言自語道：“姜顔，你還打算睡多久？木秋霆就快找上門來了，你若再不醒來就等着被抓回木家大牢吧。”

然而，榻上的姜顔雙眼緊閉，此刻正困在虛幻的夢境中，掙脫不得。

夢裡，姜顔重新回到了水雲閣，甚至還見到了姜家夫婦。

閣中一切如往昔般熟悉，姜氏夫婦還跟以前一樣親切的喚她顔兒，手把手教她習字，教她練劍。

朝夕相處間歡聲笑語，好不溫馨美滿。

可夢的下一刻，畫風突變。

水雲閣成了陰氣森森的兇案現場；傾倒的門窗，斷裂的案椅，碎裂滿地的杯盞瓷瓶。

随處可見倒地的屍體以及地上那一灘灘未幹的鮮血。

原本還滿臉慈愛的姜氏夫婦在姜顔面前突然開始七竅流血。

他們又哭又笑，面目猙獰的指着姜顔一遍遍的追問，歇斯底裡的喊道：為什麼不救我們？為什麼不救我們？

還沉浸在幸福裡的姜顔一擡頭被眼前這驚悚的畫面吓住了。一時手上失了分寸，握着的筆墨弄濕了紙張，筆下家字暈成了一塊墨斑。

緊接着，對面的追問聲變得越來越厚重，越來越撕心裂肺。

隻因在姜氏夫婦的身後爬出來了更多的人。而多出來的這些人正是當初被抓去月亮崖沒能回家的姜家弟子。

他們的七竅也流着血，臉色慘白，怨氣沖天的盯着對面的那個人。

聲聲質問如鐵錘般擊打着姜顔那顆布滿裂痕的心髒。她扔掉了筆，别過臉，難受的捂住耳朵卻還是逐漸迷失在對面那無數雙飽含怨恨的眼睛中。

追問聲越大她心中越内疚自責，惶恐不安。

直至淚如雨下。

面對衆人的審判跟逼近，姜顔抵不過，起身後心虛般不斷往後退。邊退邊哭着搖頭，嘴裡隻重複着對不起三個字。

她整個心都碎了，想不到日以繼夜的遍遍叩問在此刻竟都具像化。

原來面對他們會這麼痛！

姜顔深陷難以名狀的沉痛中無法自拔，身後明明是一堵強，可後腳跟卻是踩空，猝不及防，整個人往後倒去，瞬間跌落萬丈深淵。

姜顔沉浸在悲痛中的心也跟着瞬間從平地拉至萬丈高空，一種難以抑制的恐懼如瘋長的水草般很快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

夢裡的萬丈深淵似乎深不見底，姜顔感受着身體的不斷下墜，頂上的光亮也由原先的一大片變成一小片，再到一個小圓，甚至變得越來越小。

姜顔盯着眼前那一點光亮，隻聞耳邊風聲呼嘯而過。一閉眼，眼眶中裝滿的淚水随風而去。

或許，自己就不該活着！良心飽受譴責的姜顔心灰意冷的想着。

直到她重重摔落在地，後背骨頭摔碎的聲音聽起來格外的響。

與此同時，一根尖銳的白骨從她後背往前直直穿過她的心髒，在胸前露出一截血淋淋的紅色尖端。

一陣冰冷自體内穿梭而過。

姜顔覺得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人挖開了一個洞，有風漏了進去，涼嗖嗖的。

可背後跟前胸卻又是火辣辣的，有些熱。

四周如死般寂靜，那些熟悉的面孔在上方那個發出光亮的地方消失了，他們不見了。

姜顔擡起手，想要去抓眼前的那一點光亮。

而她的身體卻像是在這一刻才開始有了知覺，一股毀天滅地的疼痛從心髒，前胸後背瞬間傳遍全身，直沖天靈蓋。

持續的痛感讓她額頭直冒冷汗，不由得想喊出聲，可這聲叫喊卻被她嘴裡早已蓄滿的鮮血生生堵住。

她被嗆得咳嗽起來，口中鮮血順着她兩邊的嘴角流了出來。

姜顔感覺自己胸口的皮膚被咳嗽的起伏動作扯得生痛，索性轉頭将嘴裡的鮮血朝旁邊地上吐了個幹淨。

末了，她才瞥見旁邊的一截白骨。

順勢再往下瞧，竟發現下面還有無數具風幹的屍體，都裹着紅色的衣衫，堆積成山。

這衣服怎麼有些眼熟？

姜顔想要一探究竟，便忍着痛伸手用力抓出一塊破爛的衣料。布料的顔色雖已褪色不少，但上面那繡得精細的菱紋她卻是一眼就辨認出來了。

這哪裡是在地面呀，這分明就是個屍山。而且還是個專屬于申氏的屍山。

姜顔轉過頭，神情變得落寞了些，望着頂上那束光亮，眼底盡是失落。

她失神似的愣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