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無聲尾随那殺手一路,眼見月黑風高、祁韫沉江如石,急得心焦如焚,待那兩人劃遠,才趕緊将她救起。
狗富急着施救,連缺卻不讓他碰她一指,事事親力親為,連夜送入客棧,又喚來丫鬟、大夫細細照料。
為避追殺,連缺和狗富議定繞道江西、湖廣,再北上送祁韫入京。那一百兩銀子,就此成了三人的路上盤纏,狗富卻大方笑道,本來就是多拿的,還給祁小爺一些也是應當。
狗富出門後,連缺如常守着祁韫,給自己也倒了杯茶喝,卻聽棉被裡傳來聲響,人醒了。
祁韫掀了棉被一角,眼皮昏沉,不過勉力看清眼下處境。
她這幾日半夢半醒,也辨出是連缺和狗富二人在照料,心中雖有防備,卻更多是信任。
她也默許了二人繞道避禍的決策,不打算給家裡報信。明顯是有人要殺她滅口,自是要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死了,才能安全,才不牽連朋友親人,才有機會回京見瑟若。
見難得隻有連缺守護在側,祁韫嗓音嘶啞,低聲說:“連玦。”
連缺下意識掙動一下,卻沒應。
“不必裝了,我們彼此都認出了,不是麼?”祁韫想笑,嘴角剛提起卻喉中發癢,猛咳起來。
連玦是祁韫童年在疏影樓的玩伴,也是樓中女子所生,長她一歲,知道她其實是女孩。當年祁韫才七歲,便能尋得祁元白蹤迹,并尾随月餘,全賴她定計、連玦出力。可以說,是他親手将她送回祁家。
祁韫得謝婉華照拂之前,自身尚且難保。哥哥祁韬做主,将從小伺候的仆人高福撥與她後,祁韫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命高福出門尋找連玦。
她雖一無所有,靠着祁韬房中份例度日,但總得确認朋友安好,若有難處,能幫便幫。高福帶回的消息卻是,就在一月前,連玦母親已自贖身契,帶他回鄉而去。
青樓出身的孩子,本就無所謂“家”。祁韫從未問過連玦他母親是何處人,亦無從查找。十年茫茫,音信全無,不料竟在紀家重逢。
十年光陰,足以使人從孩童長成少年,容貌盡改,面目全非。可自那夜決戰起,祁韫便确信是他。“連缺”之名生硬古怪,毫無意義,不過是幫衆不識“玦”字罷了。隻不知他如何練得武功高強,“大隐隐于匪”,想來母親定是去世了。
連玦聞言,面現尴尬,手在茶盞上捏了捏:“你不怪我一路上處置……”
“若不是你,我這身份早守不住了。”祁韫笑道,“朋友之間,怎能言怪,分明你是第二次救了我的命。”
連玦微不可見地松了口氣,淡淡地說:“看來你是好了,說話難得這般利索。歇着吧,晚點叫丫鬟來伺候你吃飯。”說着自回隔壁房間去。
狗富帶了丫鬟回來,驚奇地看見祁韫裹着棉被坐在床上,粽子似的,卻眨眼對他笑,學着他平日油腔滑調的口吻道:“富哥,多虧您老人家來财,一路上沒叫小的餓着一口!”
狗富喜得手腳都沒處放,眼珠一轉,叉腰道:“還不快感謝金主我?”
二人打趣幾句,狗富自覺放丫鬟照料她,不多時又颠颠地叫了飯菜拉連玦一道吃,紅紅綠綠大魚大肉的擺了一桌子,說是慶祝智囊蘇醒。
祁韫要強撐着起床至桌邊相陪,被狗富一手按回去,說敢亂動,他就親自動手喂她,叫她難堪。于是祁韫隻得遵金主的旨,由丫鬟布菜,端來床邊吃。
南昌府是三人途經首座大郡城,重金請來的大夫醫術高超,祁韫吃了幾副藥大為好轉,索性留在此處養病。
一來二去,中秋時節,竟是三個無親無故之人一道過的。祁韫已能行走,卻還是咳,想請連玦和狗富吃頓好的,一早吩咐客棧定了醉月樓的席面,當晚帶二人下到街上。
街上燈火如晝,槳聲燈影映在贛江水面,煙巷飄香,滿城都是團圓的模樣。
狗富樂呵呵買麻糖吃,落在後面。連玦默默看祁韫負手在前,背影瘦削,隻覺她孤清一如天上月。
人人都惜命,故人人都清楚自己不要命是為了什麼。他自然知道,可這個人,是否明白她拿命搏的究竟值不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