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月影遍地,也許有些話隻有深處黑暗時才能講得出口,那些帶着刺和缺口的時光與經曆是烙在他身上的傷疤,他從不輕易對旁人提起,以前是沒人說,後來是不敢說,現在卻能坦然地宣之于口,因為陸易知道,真誠是一切的前提,他希望走進南楓的心裡,自然也願意讓她了解完整的自己。
沒人知道他的親生母親來自哪裡,隻知道她并不是半山本地人。在那個年代,女人很難靠工作養活自己,她們唯一的出路就是找個男人嫁了。就如同無數篇悲情故事的開局,年輕的她遇見了一個事業有成、風度翩翩的男人,本以為終于找到了依靠,誰想卻是個已經有家室的男人。
得知真相的時候已經晚了,她挺着隆起的肚子站在陸家庭院,身邊圍了一圈看戲的下人,當陸家女主人對她百般羞辱時,承諾會給她安穩生活的那個男人卻始終一語不發,仿佛他們從不曾在深夜相擁過。那一刻,山崩地裂。她不吵不鬧,帶着死去的心産下了一名男嬰,後因失血過多離開了這個不曾善待過她的世界。
也許放在現在是個俗套得不能再俗套的故事,卻是舊社會許多女子面臨的真實遭遇,即便到了如今,也不能說女性已經完全擺脫了被定義為附屬品的殘忍現實,南楓隻覺得不公平,也時刻自我警醒。
也許比起陸易她要幸運很多,爸爸照顧得她很好,隻不過有些少女心思還是會希望同母親訴說,雖然她和媽媽相處過一段時光,可畢竟那時候她還很小,到了現在也隻剩朦胧的印象。但即便如此,即使是這樣模糊不清的記憶,依舊時常勾起她心中對這份缺失愛意的向往。她會懷念是因為曾經得到過,如果陸易不曾擁有過,是否就會少一些悲傷呢?
陸易将這些令他難以啟齒的過往一件件擺在她面前,連他自己都沒想到可以用這樣輕松的語氣對她說出來。南楓聽着卻心疼不已,出現在她面前的陸易一直是溫暖熱情的,很難想象這樣的笑容背後是那樣的成長經曆。
陸易轉過頭與她對視,染上夜色的眸底流動着星光,柔情徑自蔓延至唇角。也許人生來就是貪婪的,一開始他的訴求非常簡單,隻是希望可以吃飽穿暖,可當物質得到滿足後想要的就更多了。
他牽起她的手握在掌心:“我原本以為我會這樣獨自過完這一生,沒有人期待我的到來,也沒有人在意我如何離去。直到我遇見了你,我想着,是不是我的故事可以有一個不一樣的結局?所以我生平第一次沖動了,我迫不及待地出現在你面前,告訴你我喜歡你。
伯父的顧慮我清楚,他怕我沒有愛人的能力,擔心你會受欺負。我承認,我從不曾得到過任何人的愛,可我也是個渴望愛的人,正因為我經曆過最壞,所以才知道什麼是好的。我知道要給你足夠的食物你才不會挨餓,我知道被子裡的棉花結塊了應該拍一拍才會暖,我不會打你罵你,不會不聽你解釋就随意揣測你、定義你。
我有一些積蓄,不多也不少,但都是我自己賺的,雖然不能大富大貴但也足夠好好生活。我會好好對你,也會好好對伯父的。你願意和我在一起嗎?”
南楓沒有立馬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垂下眼簾,低頭沉思。如墨的夜藏起了她的顔色,他沒辦法從她的表情上獲取信息,因此變得格外焦慮。陸易的指尖不受控制地顫抖,心髒像被一隻鐵爪攥緊,仿佛下一秒就會在體内爆裂。過了好一會兒後,她将自己的手從他手心抽出,随即溫柔地覆上他的,“我們不是已經在一起了嗎?”
如同煙花在夜空中綻放,男人的眸底映射出五彩斑斓的喜悅,他如釋重負般地長舒一口氣,感激到幾乎哽咽:“我一定會好好表現,一定會争取到伯父的信任。”
南楓莞爾一笑,将他的手握得更緊了些:“你放心,我見證了你閃爍着藍色光芒的羽翼。我看見了你,喜歡你,想要呵護你。你不會孤獨地消逝、無人問津。終點,我會在那裡陪着你。”
漫天璀璨的星光下,兩人的目光沾到一起便不願再分開。眼神交彙,他的目光逐漸灼熱,如一段薄如蟬翼的綢帶将她眸中細碎的星芒收攬于懷中,溫柔缱绻,光彩琉璃。
“南楓!你是不是可以回來了!”
父親稍顯憤怒的呼喊從不遠處傳來,一雙戀人隻好牽着彼此的手站起身,青澀地擁抱道别,等南淇坤氣急敗壞地趕到樓下時陸易早已不見了蹤影。
南楓不解地看着父親,不明白他為何這麼生氣,是他自己說已經原諒了油菜花的事,而且他不僅誇了陸易農活幹得不錯,還答應了會給他證明自己的機會,那現在這般又是為何?再說了,他們剛剛隻不過是坐着聊天,又沒有做任何出格的事。
說到出格的事,南楓臉一熱,不自在地撇過頭。
南淇坤抿着唇,一臉不高興地看了一眼自家女兒:“哼,還自在如風呢,我看你也不想風了。”
“我隻是不想受舊觀念的約束,又不是要出家當尼姑。”
南楓輕飄飄地回了這麼一句就上樓去了,留下老父親獨自在夜風中淩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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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已經在電話裡作出解釋,南楓還是選擇在下課後專程來和顧老爺緻歉。顧正庭本就很滿意她,笑着說沒事,既然已經把課時補上了,這件事就沒必要再提了。
剛關上書房的門就被一個男人大力拖走,不見其人,先聞其香,對方身上的古龍水味道太過熟悉,讓南楓一下就知道了來人的身份,于是她放棄了呼救,認命地跟他走。到了僻靜的後院顧嘉誠才停下腳步,接着便轉過頭來一臉埋怨地盯着她,卻臭着臉不說話,像是在等她主動認錯。
南楓晃了晃手腕示意他松開,不肯,直到她失去耐心不高興地皺起眉顧嘉誠才聽話。這人手上總是沒輕沒重的,南楓将厚重的書本夾在手臂和胸腹間,揉了揉有些疼的手腕,問他帶自己來這裡做什麼。
“你還知道來上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