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長,卯時一刻了。”
一道青年的聲音将沈卿言喚醒,他的視線從懷中師妹的臉上挪到屋前的一男一女身上。
其餘各戶的村民也都紛紛往這邊聚集而來,他們的眼神中都透着幾分悲情和無奈,深深地望着沈卿言。
沈卿言動作輕柔的将師妹放在棠樹下,讓她背靠着棠樹靜靜昏睡,随後又從她的乾坤袋中取了一枚還命丹給她服下。
做完一切,他站起身。
“道長,他們要去的地方會是折磨人的地獄嗎?”有人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從未作惡之人不入地獄,入輪回。”
沈卿言緩緩垂下眸,擡手置于胸前,結印施以引靈之術——渡靈。
道道金色的繁複符文自他指尖化形擴散,直到将所有人包裹其中。
在青年的念咒聲中,金色光圈内的鬼魂身上開始繞上數道符文,這些符文泛着道光幾乎讓人睜不開眼。
不眠荒山中的濃霧被光暈染出了形狀,他們如同身處幻境中那樣,一切都顯得模糊而不真實。
鬼魂的虛影在金光中黯淡下來,幾乎要與雲霧融為一體。
消散之際,忽有幾道情真意切的呼喊傳出——
“容娘,此生有你,是我之幸,你……一定要替我好好活着。”
“我走以後,一定要記得我……”
“再見了,哥哥以後不能再給小妹做海棠花糕吃了……”
伴着嗚咽哭聲,雪衣青年赫然睜眼,黑眸中一片沉靜淡然,不為所動,所見的一切悲劇,在他眼裡如同萬物。
魂消霧散,金光也跟着符文一并退去,天色霎時間暗了下來,一時間寂寥無聲。
烏鴉适時從頭頂盤旋飛過,嘴裡吟唱起了不祥之音。
“噗通”一聲,幾人腳下一軟,頹然地坐在地上,他們眼神空洞卻淚流滿面。
良久之後。
那名為“容娘”的女人嘴裡竟突然癡癡笑出聲來,她擡眸看向那清冷孤高目空四海而又讓人不敢亵渎的清玄道君。
紅唇啟,吟唱起,一首悲調小曲自她口中吟唱而出。
唱聲似笑似哭,成調又不成調。
到最後,竟與烏鴉的不祥之音摻在一起。
容娘從地上爬了起來,就這麼笑着、唱着回了屋,就好像外界的一切在這瞬間都與她再無關系。
衆人散去,今夜注定無人入眠。
沈卿言來到師妹身旁,半蹲下身,手中拿着一方白絹輕輕擦拭着她沁滿了額頭的冷汗。
他細細打量着師妹的眉眼。
十年過去,師妹的臉上不知何時已然褪去了稚嫩與青澀,長成了明豔動人的女子模樣……
白絹蹭上師妹緊皺的眉心,似要撫平她的憂愁,可卻怎麼也撫不平。
隻見她蒼白的唇翕動着,嘴裡胡言亂語着什麼。
沈卿言的動作一頓,略微湊近仔細一聽。
“師兄……”
“師兄……”
“不要丢下我……”
刹那間,萬籁俱寂。
就連沈卿言自己都沒發覺心跳亂了一拍。
直到夜風一吹,微涼之意讓他輕蹙起眉。
他緩緩起身,直到耳邊再也聽不見少女的低聲呢喃。
……
沈晚棠悠悠轉醒時,擡眼便被刺眼的光逼得又閉上眼。
她用手半擋住光,眯眼,指縫微張。
眼前是一道颀長玉立的身影,他背對着她距離她半丈遠。
“師兄?”沈晚棠的嗓音略帶沙啞,很輕。
沈卿言側身,垂眸看她,氣質清冷,語氣疏離:“醒了就好。”
沈晚棠聞言不免訝然。
昨晚師兄也不知是怎麼了非要問她是不是有什麼事瞞着他,還問她為什麼要和他生疏……
她不過是昏睡了幾個時辰,他竟然一改昨夜反常模樣,又恢複了拒人于千裡的無情模樣。
沈晚棠竟覺得有幾分意思,不過這樣也好,師兄這樣克己慎獨守心明性的人,大概是不會再問她為什麼要疏遠他諸如此類的話了。
那麼她的變化,在他眼裡不論他怎麼想,到最後都會變得不重要了。
兩人一時間又沒了話,就好像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
沈晚棠倒樂得自在,開始摸了摸自己的傷處,居然恢複如初了,隻是靈力還沒能恢複。
原本她留着還命丹不肯服用就是防着師兄盤問她連升兩階一事,畢竟她根本不是修道的那塊料,即便是生死一線也不可能做到連升兩階。
師兄心冷,卻不會真的把她怎麼樣。
一旦他盤問起來,她就收了靈力一頭昏倒,師兄就算有天大的問題要問也隻能咽下。
再加上那天晚上入夢前他問的那句話……
現在,師兄心裡恐怕隻覺着她對他生了怨怼,如此一來他更不會問了,興許會不再追究。
思索間,突然一道女聲打斷她——
“清玄道君,您過去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