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下的義州太守府,清晨清朗而甯靜。裴宗難得和妻女一起用膳,他笑着合上邸報,招呼乖乖小女兒。
“阿溪昨日睡得可好?”
裴宗笑眯眯的,一副不懷好意的的揣度。慈父溫善,神情嚴峻,頗有些探究意味深長。
裴幼溪躲閃片刻,少女躲不過視線,毅然仰頭直問:“爹爹這是什麼意思?昨日不是你安排的嗎。”
柳鹹嘉正在給丈夫盛粥,聞言詫異,“昨日安排了什麼?”
裴宗正襟危坐,求饒的看向女兒,連忙說:“沒什麼,沒什麼。”
柳鹹嘉自然聽出來有鬼,審視的看向女兒。
裴幼溪闆着小臉道:“爹爹讓人送了我一塊粉玺,看着很是難得,不像是正道上來的。爹爹不讓我告訴娘,我看外面指不定有什麼鬼呢。”
誰知柳鹹嘉聽話這話反而踏實,吃飯笑打了下女兒,“你這孩子。瞧什麼都奇怪,一會兒什麼黑袍人,一會兒什麼粉玺的。你爹爹是正經朝廷命官,哪有那麼多不正經的道。”
柳鹹嘉眼裡微冷,顯然不像嘴上說的那麼風輕雲淡。
裴宗一眼被妻子看的發毛,不得已隻能親手抱了妻子上膝蓋。不顧女兒還在場,讨好做小的給柳鹹嘉喂粥賠罪。
裴幼溪習以為常,看都不多看一眼。
夫妻兩打眉眼官司。柳鹹嘉橫眉怒斥:那些人又來找你了是不是?
裴宗賭咒發誓:絕沒有!
柳鹹嘉以為裴宗不說實話,擰他兩人打做一團。
裴幼溪觸景傷情,越發把頭埋的低了,生怕父母看見。
她想起前世對趙玺很不好,有一次兩人吵架,裴幼溪賭氣不吃飯。趙玺原本在長淮校場冷戰,他風塵仆仆的趕回來。
飯是冷的,粥是冰的。丫鬟剛端好新煮的藥粥過來,發愁的行禮。
趙玺大掌端過滾燙的碗,似是感覺不到。
他凝眉看着她,無盡的無奈。最後,趙玺蹲在她腳下,一勺一勺的哀聲哄她先吃點東西。
那時候裴幼溪心如死灰,她對趙玺還有一點點愛意,緊跟着便是滔天的恨,她被自己的情緒淹沒。不知道怎麼面對趙玺。
趙玺苦笑一聲說:“阿溪我們談筆交易,你吃一口,我一日不來。吃兩口,我兩日不來……今日你吃多少,我便在長淮校場住多久。可好?”
那一次,趙玺足足一月沒有回來。
趙玺說阿溪我待你沒有原則,你肯吃飯就是我的原則。
他把自己說的好像個好人——似乎,不是他把她騙來長淮囚禁的。
曾幾何時,裴幼溪對趙玺隻有恨。
可如今想起來,竟然想哭。
*
是夜,長淮濃墨夜色。微微黃昏的景色,一點都看不出來如今還是淩晨。義州已經清陽高照,長淮尚在黎明黑暗。
趙玺搭弓對準夜色,靶子在钴藍的夜色中微風伫立。
長箭破空紮入箭靶的一瞬,天光大亮,清晨透陽的金芒照亮整個府邸。趙玺靜立在其中,微微晨練的薄汗。
有一刻唐叢竟然分不清,趙玺的善惡。
唐叢緊握密報,上前說:“九哥,那邊遞來了消息。說是朝廷來聖旨了。十三道加急,隻怕是剿您的手谕。”
趙玺痛徹心扉閉眼,他呢喃地說:“你說我都是趙逆了,再大逆不道一次也無妨吧?”
“九哥?”
眼下的時局,他如果不綁了她回來,隻怕一年半載都見不到她了。
趙玺靠在兵器架上頹廢地說:“上次我見她,她還歡歡喜喜收了粉章。我又找了塊碧石,我還想再見她一面。”
唐叢跪下撩袍說:“大哥!襄王有意,神女無情啊。那裴幼溪根本就避你如蛇蠍,上次的教訓您還沒吃夠嗎!”
目光壓力太大,唐叢不得已改口稱呼。
“裴小姐根本不喜歡你,也不想和你在一起。上次你綁了她,然後呢?你趕走了牧善,被整個義州太守府的府兵箭指着,如今你又想綁她,難道你就不怕真的喪命嗎?!”
趙玺認真思量,暗忖道:“不會的。這次不一樣,上次裴宗是得了九耳報信,才及時插手。這次不一樣,我會說服九耳站在我這邊。一定能抱得美人歸。”
唐叢驚然,大駭道:“那九耳利用你,是想讓你為其所用。大哥,天上哪有掉餡餅的事。”
“為其所用又何妨?”
趙玺對此很淡然,他并不覺得九耳部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九耳非屠殺部落,他們所求不過是讓朝廷挪開手。
唐叢還要開口,被趙玺遏制了。
趙玺擡手,手落下去時,竟有幾分痛,“你不明白,我如今坐實了趙逆,迫于時局,裴幼溪也不會再靠近我了。”
“就算我使陰謀詭計去靠近她。裴幼溪的性子也會和我分道揚镳。我不願意去見她時,她眼睛裡看向我的全是憎惡。”
趙玺凝望着唐叢,啞聲苦笑:“總不能讓我接受,和她就此緣滅吧?”
唐叢說:“您當真決定了?”
趙玺握攏掌心,曬笑說:“最後瘋狂一次。”
*
“……責令義州太守,于三月之内平亂剿匪,獻繳趙逆于朝廷。還海清河晏,天下太平!”
裴宗跪地接旨,叩謝皇恩:“臣,接旨謝恩!”
裴宗面容沉峻,從驚喜到複雜。他重重接下聖旨,隻覺得有千斤重。
義州府兵們卻很高興,四處奔走相告,他們不必被征召了。
同一時刻,程修府裡的七皇子也氣急敗壞。明泰正沒想到暫皇兄當真敢下兩道聖旨過來,隴西兵所是沒人了嗎!
朝令夕改,如此大忌!皇兄是不在乎,還是覺得打的他是他明泰正的臉,而無所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