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什麼。”
謝元提隻是突然想起,當初父母奉命要離京出海時,給他抱來那隻小狗,小狗咬着他袖子不放的樣子了。
他心軟舍不得推開,先生來府裡講課時,偷偷把小狗藏在袖子底下,老先生在上面一本正經講着“修身治國平天下”,小狗從睡夢裡被吵醒,汪汪嗚嗚叫起來。
害得謝元提差點挨了人生裡第一頓戒尺。
不管是裝的還是真的,小狗鬼也太黏人了。
不過,現在還不适合帶盛遲忌出去。
謝元提沉吟一瞬,把那隻雪捏的小貓鎮到盛遲忌的腦袋上:“聽話點。”
盛遲忌頂着雪捏的小貓,活像頭頂壓了座五指山,竟然真就乖下來,小心翼翼地點了下頭,烏睫彎起,笑得有點青澀少年的傻氣:“嗯。”
馮灼言啧啧稱奇。
之前還沒見到盛遲忌時,京裡傳得沸沸揚揚,他聽了許多,還以為是個什麼小可憐。
結果進宮第一天,就見到盛遲忌給來找麻煩的内侍開瓢,索命的鬼似的,滿頭血迹跟進學堂。
和這位七殿下一眼神接觸,衆人都心裡發毛。
大夥兒都挺害怕盛遲忌,那一身孤煞的戾氣,長點眼的都不敢明晃晃招惹他。
五皇子是例外,他眼睛長頭頂上。
沒想到這跟隻不訓的野獸般的七殿下,這麼聽謝元提的話。
哪怕是為了謝元提的助力,也太能演了,何況馮灼言總感覺他不像演的。
談完話,三人便各自散了。
晚上用完飯,盛遲忌很熟練地爬窗翻進來,給謝元提展示自己每天都在苦練的字,眼睛亮亮的,等着謝元提誇獎。
對着這樣的字,謝元提實在沒辦法違背良心誇出口。
盛遲忌低落,眼底閃爍着幽光:“元元都不肯誇我的字,會不會一出宮就忘掉我,不回來了?”
“……”謝元提道,“隻出去一日,而且我是出宮辦事,不是去赴死。”
盛遲忌對最後一個字很應激似的,猛然擡頭看他,一言不發,臉上乖巧的神色蕩然無存,眸子黑沉沉的,深不見底,盯得人發毛。
少見的,謝元提居然有種說錯話的感覺,靜了一瞬:“忘不掉。”
坦誠而言,他忘記誰都沒法忘記盛遲忌。
不管是前世的,還是今生這個。
盛遲忌迅速收斂起眼底的鋒芒銳色,重新露出個乖巧的笑。
他方才那個眼神,和前世的盛遲忌實在太像,謝元提心不在焉地碾了碾手裡的毛筆,偏過頭,睫毛在臉上垂下一片淡淡陰影,當做無事發生:“你知道解毒的藥方吧,寫下來。”
盛遲忌很聽話,接過筆就開始寫方子,還挺像模像樣的。
尤其是他的那把字,亂七八糟的,仿佛從娘胎裡就有了行醫經驗,看起來相當權威。
謝元提無聲審視着他全程的動作,等寫完了,盛遲忌還抓着筆不放,指節悄然眷戀地輕輕摩挲謝元提摸過的地方,小聲說:“這支筆可以送我嗎?”
那縷熟悉感轉瞬即逝,謝元提看不出問題,垂眸看藥方,也不吝啬一支筆:“拿去吧。”
看完藥方,謝元提才問:“你怎麼知道這些的?”
謝元提問了,盛遲忌就不會不答,斟酌了會兒,說得比較含蓄:“四五年前,遼東動亂,我被敵軍擒去當了俘虜,在那邊的一個小族群裡待了一年多。”
他攢了路費想南下的,結果撞上了軍隊。
敵軍缺衣少糧,俘虜被吃了不少,他也差點被宰了吃,還好他繼承了娘親的醫術,有一技傍身,在敵方大将快病死時,站了出來。
他年紀小,又是大甯人,那群人信不過他,但軍醫都死光了,隻能死馬當活馬醫,讓他試試。
那次他救下了敵方大将,也救了自己和剩下的俘虜,卻被活下來的俘虜大罵,說他小小年紀,就通敵叛賊,居然救這等賊人。
盛遲忌也不吭聲,延緩了救治的速度,捏着那個大将的命,冷靜地跟副将談判,将剩下的俘虜放了回去。
之後他被帶回部落,因為天賦不錯,部落裡的祭司對他很感興趣,也就見過了一些尋常人見不到的東西。
潛伏了一年多,盛遲忌才找到機會逃回大甯,帶去戰機,一開始差點被當做叛賊斬首,還是當初有個一同被俘虜的人認出了他,是那支大甯軍将領的小兒子,将信将疑信了他,抓住機會一舉得勝。
盛遲忌也因此被留在了軍中。
謝元提聽盛遲忌毫無波瀾地簡短說完,能想象到其中的九死一生、驚心動魄。
推算一下,盛遲忌那時也才不過十二三歲,本來和其他皇子一樣,應該在宮裡過着衣食無憂的優渥生活。
盛遲忌彎起眼睫笑,又提了個要求:“元元可以摸摸我的頭嗎?”
有點得寸進尺了。
過度縱容小狗,小狗會不聽話。
謝元提眸色冷淡地和他對視片刻,伸手揉了把他的腦袋。
一頭烏黑長發,還挺軟。
盛遲忌低着腦袋,裝作不經意地用腦袋蹭了兩下他的手,心滿意足地抱着筆離開:“元元,早點回宮。”
一直到睡前,謝元提才神色古怪地看了看自己的手。
見了鬼了,他居然真的摸了盛遲忌的腦袋。
小狗鬼乖乖的,也不咬人。
若是前世的盛遲忌……已經一口咬上他手指了。
腦子裡閃過那雙烏沉幽暗的眸子,謝元提的脖子像是又疼了一下,晃了晃神,煩心地閉上眼。
陰魂不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