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當着羅耀東面罵罵咧咧:“羅老,以後進修醫考試是不是該嚴格一點,别什麼坑都放進來!尿管插錯都發現不了,還進修什麼呀?退回原單位搞搞後勤得了,留臨床也是禍害。”
不說進修醫難堪,羅耀東也面色讪讪。
但花斐不是他的學生,不好回罵,工作場合他也不能跟個主治計較,推說有事,匆忙下台讓蒙朝霞來盯。
田慰慈招進來的兩個冤家就讓她們内讧去吧。
秦棉得到了上手的機會,剛站到手術台,聽花斐說把這根血管結紮一下。
産婦盆腔黏連嚴重,結構一塌糊塗.
秦棉根本分不清哪是哪,隻能聽話地去紮。
花斐一把止血鉗砸過去,指着那根“血管”,厲聲:“這是什麼?我問你子宮動脈後面是什麼?”
面對花斐氣勢洶洶,秦棉腦子一片空白。
子宮動脈後面是什麼?
唔.......到底是什麼?
“輸尿管!”佟曉好心提醒她。
秦棉縮着肩:“輸,輸尿管。”
“那你還紮?”
秦棉委屈得鼻子發酸:“不是您讓我紮的嘛?”
“我讓你紮就紮啊?你是豬,不會自己思考嗎?給我滾蛋。”
秦棉摘掉帶血的手套,脫下手術衣,豆大的淚珠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噼裡啪啦往下掉。
她來不及套白大衣,沖到樓梯間抽抽搭搭。
傅泓之去人事處院辦總務處辦了一圈手續,拎着白大衣和胸牌走樓梯回産科,走到4樓聽見女子傷心嗚咽聲。
醫院裡生生死死,時不時就有家屬病人躲起來哭,傅泓之司空見慣。
她抽泣得膈肌痙攣,大約是遭到了滅頂之災。
傅泓之掏出一包面巾紙:“我是産科傅泓之,你需要幫助嗎?”
女孩隔着淚眼看到一雙鼓勵的眼睛,仿若溺水之人忽然抓住一根木頭。
“謝謝,”她接過面巾紙擦了擦眼淚.
幾步之遙的辦公室裡有人哀歎:“我師妹執業醫又沒過,我都不知道怎麼安慰她了。”
衆人都客套地回應再接再厲之類,一直沒開口的花斐擰開可樂,漫不經心來了一句:“執業考試是當醫生最低門檻,這都過不了,叫她别當醫生了,轉行吧。”
整個辦公室:“......”
馬晶沖過來把花斐扯到一邊:“有個小姑娘在樓梯間哭,又是你幹的好事。不把人罵哭你不甘心是吧?”
花斐瞪眼:“别冤枉我啊。我罵的人都是當面哭,絕不可能忍到躲起來才哭。”
馬晶氣得掐她:“你這臭脾氣,沒人選你,就她選了你,你倒好,文件沒下來,先把人罵哭了。”
“那正好,從哪兒來讓她回哪兒去?就着心理素質,跟着我,以後哭的時候多着呢.”
馬晶跳腳:“趕緊去,把人哄回來,不然你教學績效又要墊底,拉低全科年終獎。”
“為了錢啊,那我更不去了。”
馬晶惡狠狠:“我還指着獎金養家糊口呢。你說兩句安慰話能死啊?趕緊去,不然把可樂倒下水道去。”
可樂是花斐本命,為了可樂,花斐心不甘情不願地去樓梯間,一不小心和傅泓之撞個正着。
他比花斐高半個頭,氣息正好打在她發梢。
花斐白了他一眼,往旁邊挪了一步,抱着手:“聽說你哭了?”
居高臨下,絲毫沒有安慰人的成分。
把秦棉整的都忘記哭了。
秦棉抽噎着正要說沒事,頭頂上又傳來冷冰冰的:
“哭是沒用的,婦産科不相信眼淚。你要跟着我也行,把盆腔解剖結構給我畫對了。畫不對不許上台。”
秦棉愣了愣,擡頭看看傅泓之。
傅泓之贊同地點了點頭。
他眼睛真誠,看不出在可憐她施舍她,反而像在鼓舞她.
秦棉升起一股勇氣,挺起胸膛:“我會畫好的。”
花斐揮手:“行。”偏過臉去,齒縫裡擠出一句,“小心這些富二代!”
傅泓之:”......”
又有我什麼事?
出樓梯間,走到亮光處,傅泓之說:“抱歉,我不知道你也是醫生。”
醫生!
秦棉一激靈。
她這麼挫,竟然有人以這種平等的語氣叫她醫生。
她朝傅泓之鞠了個躬:
“我叫秦棉,剛來這裡進修,請傅醫生多指教。”
傅泓之笑道:“我也剛來,咱兩都得請花醫生多指教。”
一擡眼,花斐不知何時不見蹤影。
中午是一月一次“月報會”,全員參加,總結上一個月工作量,對疑難危重症病例進行讨論。管床的住院醫和主治結合病例複習文獻做成雙語PPT分别彙報,相當于小型的學術會議,也是低年資醫生被主任教授吊打的“批鬥會”。
傅泓之剛辦完手續,還沒正式進科,找了個偏而又偏的位置落座。
危重症總結自然提到了昨天臍帶脫垂子宮破裂的23床梁小韻。
花斐彙報完病例,主任申鑲,副主任羅耀東和田慰慈對花斐的處理給予了充分肯定,會議室裡甚至響起了掌聲。
花斐桃花眼刀子一般環顧一周:“我不滿意。”
從主任到實習生無一不腦袋一緊。
處理及時,母女平安,子宮也保住了,對于子宮破裂來說已是奇迹,還有啥不滿意的?
“子宮破裂,DDI目标30分鐘,路上23分鐘,電梯占了1分半......”
花斐跟生物存儲器一樣,按秒精準地回溯了整個過程。
平車沒有臀高頭低位,領導占用手術電梯導緻一個護士不得不出去,耽誤一分鐘,備班三線醫生值班時間寫論文,血庫備血不及時,介入科待命的醫生上别的手術了......
從院領導到開電梯的全DISS了一遍。
“23床能活着純屬僥幸。”花斐筆尖點了下桌子,“嘉大一院産科全國重點科室,就這管理水平,我都嫌丢人。”
接着花斐打出了滿當當一頁改進措施,加大加粗注明了責任人和整改閉環日期。
花斐回科第一個上午,整個産科人仰馬翻,該得罪的不該得罪的全得罪了。
傅泓之靜靜地聽完整場彙報,去外面7-11買了兩個三明治一瓶牛奶,看見可樂,沒來由地想到花斐。
婦兒樓和大外科樓中間有個二樓天台小花園,天氣晴好,樹木花朵絢爛奪目,随風搖曳。
此刻病房午休,隻有零星幾個穿着病号服的病人緩緩散步。
傅泓之走出去,撿了張樹蔭下的椅子,正要拆開三明治,後面灌木叢裡窸窸窣窣。
“職稱結果出來了,花醫生又沒上。”
“真的嗎?大快人心啊。她要把我退回原單位,嘁,她不要我,我還不想跟她呢。趾高氣揚的,還以為多大能耐,連副高都晉不上。月報會上比主任還拽,這下可打臉了吧。”
兩個女生擠在一處,咯咯咯笑。
......
人情冷暖,醫院也不能幸免。
傅泓之無意偷聽,起身走到欄杆邊。
樹木掩映下,兩個女生還在咬耳朵。
“你知道她為什麼沒上嗎?”
“為什麼?”
“本來有希望,誰知半路殺出來一個海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