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斐路過護士休息室,聽見裡面隐約有哭聲,她素來最怕别人哭,本能踮起腳尖,加快步伐靜悄悄走過去。
才走兩步,瞄到開水間裡有個穿着病号服的大肚子孕婦,側身坐在長凳上,正捧着一個黃油油的圓餅狼吞虎咽。
花斐一看孕婦的臉,哪還有心思管别的?沖過去扯起她的手臂:“李奈,酮症進來兩回了,還管不住嘴是不是?”
李奈妊娠期糖尿病,按照妊娠期糖尿病飲食管理,每天固定能量攝入1800Kcal,就這點能量還分餐,切成六頓,每一頓都跟喂兔子似的,主食要麼三分之一饅頭要麼半小碗米飯,菜無一例外都是升糖指數低、完全不見油葷的綠色産品。
李奈住了三天,吃得都要吐了,量又少的不行,餓得她天天夜裡做夢唑自己手指頭。
媽媽看她可憐,悄悄送來兩塊炸糕。
“花醫生,這是我媽做的,不是外面買的,用的是橄榄油,很健康,真的。”李奈辯解,眼睛盯着被花斐搶走的炸糕,“能給我留半塊嗎?求你了。”
“不行。”花斐斷然決絕,“橄榄油就不是油?油脂類熱量有多高,一日門診沒給你講嗎?就你這一口,四個小時血糖都下不來。别跟我廢話,走,回病房。”
花斐拽着李奈,把她趕回病房,黑着臉去護士站開了半小時測一次血糖和連查五次尿常規的醫囑,立刻給李奈追打了3個單位胰島素。
把病曆交給主班護士時,花斐問:“5床責任護士呢?”
主班支吾:“她有事出去了。”
“出去了?”花斐已經語氣不善了。
主班做完醫囑,站起來悄聲解釋:“葉翠剛發現男朋友劈腿,護士長讓她去後面緩一緩,調整一下情緒。”
休息室裡哭的估計就是葉翠,還以為什麼事,居然隻是失戀。
花斐語氣更不好了:“工作時間調整什麼情緒?”
畢竟她失去的隻是愛情,而因為她的疏忽,李奈失去的将是27周+3的胎兒。
花斐掏出電話,馬不蹄停要跟馬晶反應,這種事情她一貫誰的面子也不給。
“馬晶,5床責任護士葉翠脫崗......”
“她在我這呢。”
聽筒裡嘤嘤哭泣,一聽花斐告狀,立刻啞然無聲,隻有因膈肌痙攣難以止住的打嗝聲。
“上梁不正下梁歪。”
“花斐......”
馬晶捏着電話,從休息室沖出來,把花斐拖拽到角落裡,按掉電話:“你有點人性好不好?葉翠談了五六年,男朋友四年半都在花她的錢養别的女人。七年積蓄啊,男朋友真的為了結婚買房拿錢投資,血本無歸也就算了,還帶着小三來咱們醫院做人流,挂不上号還找她幫忙,簡直他媽的畜生。”
花斐木然地聽着馬晶義憤填膺地控訴,冷幽幽地來了句:“這和她脫崗有什麼因果關系?”
馬晶氣得掐她:“你不安慰她,你還因為一個病人偷吃告她,你這不是火燒澆油,落井下石嘛!我好不容易把她哄好,你一說,又哭得接不上氣。趕緊滴,進去說兩句好話,安慰安慰她。”
“我不說。”
“不說?那你缺錢賣車的事我也到處宣傳。”
“馬嬸......”
馬晶挑釁地看着她:“去還是不去?”
花斐咬牙:“我.......去!”去字拖得特别長,聽起來就是不樂意的感歎詞。
誰讓她窮得要賣車呢?車不值錢,可是面子值錢。還得要狐朋狗友多的馬晶幫忙賣給院外人士。
“翠翠,花醫生來了,她有話跟你說。”
馬晶朝花斐瘋狂使眼色。
花斐抿了抿嘴,她真的不擅長安慰人,此刻渾身上下不自在。
“那個,聽說你失戀了?”
葉翠手裡捏着紙巾,垂頭含淚不說話。
“分手也挺好的,你以後就可以安心工作了。”
馬晶炸了,葉翠止住的大哭又卷土重來,馬晶趕緊抱着她,數落花斐,“你瞎說什麼?”一面安慰葉翠,“沒事了,别再哭了。”
葉翠一把鼻涕一把淚:“我們認識十幾年了,他說過這輩子隻愛我一個,為什麼就變心了?”
花斐實在看不下去,歎了口氣,耐着性子等葉翠哭得差不多了,把她掰過來:“葉翠,你是唯物主義嗎?”
“啊?”葉翠被突然抛來的哲學問題有點懵。
“你就說是不是?”
“是。”葉翠低聲說。
“那你承認萬事萬物都是在不斷發展變化的喽?”
廢話,不發展變化,那不和唯物辯證背道而馳,成了形而上學?
“既然萬事萬物都會變化,那你憑什麼認為愛情不會發展變化?”
葉翠錯愕了,眼淚挂在臉上始終掉不下來。
“所以,你一開始對愛情的期待就是錯的。愛情就是會變,可能往好了變,可能往壞了變。”
葉翠止住了哭:“我接受感情會變,可,可我不甘心。”
“不甘心?有什麼不甘心的?既然有别的女人要,正好讓給她,三條腿的□□沒有,三條腿的男人到處都是。”
“嗯?三條腿的男人?”馬晶聽出這話裡哪裡不對。
“哦,也有隻有兩條腿的,俗稱ED,古代叫太監。”
馬晶:“.......”
葉翠噗嗤一聲笑出來,她一直以為花斐很嚴肅,嚴肅到不近人情,沒想到說起話來還挺幽默。
她仰起頭,第一次看花斐,“謝謝你,花醫生。”
“不客氣。”這客套,更讓花斐不适。
“我不傷心,可實在咽不下這口氣。”那個小三在計劃生育病房,還是她幫忙住進去的,換誰誰不氣?
“誰咽的下這口氣?想想,都10周了,拖得夠久的,吸宮都不行,得引産,引産對身體打擊多大,她不知道,你還不知道?”
葉翠愣了一下:“您說什麼?”
凝神想了一會,似乎想明白了,喃喃道,“我知道該怎麼做了。”站起來往門外走,
馬晶怕她去計劃生育扯頭發打起來,跟花斐跳腳:“你說你胡說什麼?還不攔着她?”
花斐笑道:“攔她做什麼?你手下的兵你還不了解?”
産科護士,天天壓宮底,半身不遂的手勁還是有的。
“我就是太信任你了。葉翠要是大鬧病房,出了人命,你負責啊?”
花斐聳聳肩:“她是護士,歸護理部管,與我何幹?實在不行,你退回護理部呗。人總歸要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馬晶指着花斐,瞠目結舌,拍了下腦門,拔腿去追葉翠。
花斐良心沒受到半分譴責,反身走到護士站,查看李奈的指尖血糖,9.6mmol/L,不算太高,兩次尿酮體也是陰性,她放下心來,神情輕松,悠哉悠哉地回醫生辦公室。
傅泓之脫了白衣,穿着一身醫院為副高以上定制的繡了名字的刷手服,站在水池邊洗手。病案室收病曆的小姑娘在他身後慢騰騰地收着病曆。
“傅醫生,窗台上的常青藤是您養的嗎?養的真好。”
“哦,那個,是馬護士長養的。”
“我奶奶家也養,但總有點蔫吧,沒這麼青秀,從來沒見過開花。大概是品種不一樣。您能分一點給我嗎?我回去給我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