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繼續走,風吹亂她的頭發,她把發絲撥回耳後,動作利落,背影幹淨。
而愛德華站在另一條小道上,遠遠地看着她的側臉消失在車站轉角,整個人沒動,隻是手指,在風衣口袋裡握得越來越緊。
他承認。
他在嫉妒。
但更多的是一種無解的上瘾感。
她不是主動,也不是拒絕,她隻是存在。
而他在存在之外,一點點潰敗。
公交車像一條緩慢遊動的鐵魚,晃晃悠悠地駛入福克斯小鎮的居民區,把一車倦意與沉默卸在了熟悉的街角。黃昏降下來,光線像抹髒手帕一樣遮住了天空,隻剩下幾盞零星的路燈,在斑駁磚牆上投出昏黃長影。
邦妮踏下車,雙肩包一側松了點,挂在肩頭随步搖晃。她順着街道走回那棟老式木屋,鞋底在石闆路上踩出輕響,像慢節奏的打字聲。
她推開門,廚房裡已經有了動靜,切菜闆上的節奏感傳來熟悉的“咚咚咚”,還有油鍋剛剛升溫時“滋啦”的音效,像某種安心的催眠符咒。
“我回來了。”她換鞋,聲音不高。
“你媽在廚房炸她那道‘永遠不夠脆的雞塊’,我在等救援。”父親約翰·貝爾的聲音從沙發後傳來,帶着熟悉的懶洋洋,隐約夾着對雞塊命運的不信任。
客廳沙發上,他還穿着理發店的灰衫,頭發一如既往地梳得光潔,鬓角精緻。電視放着某檔無聊的脫口秀節目,他卻拿着一本釣魚雜志在翻。
邦妮嘴角擡了擡,拎着書包走過客廳。剛進廚房,熱氣和油煙就撲面而來,母親塞西莉亞正一手翻鍋,一手夾着電話講八卦。
“……我不是在開玩笑,蘇菲,那刀工真的可以直接進電視節目了。一塊肝髒,他縫起來隻用了七分鐘——七分鐘!而且完全沒血腥,動作比我切菜還快。”
“我聽見了。”從客廳傳來父親醋溜溜的一聲,“你現在講的是卡萊爾醫生的事,對吧?”
“你不是也誇過他手指好看嗎?”塞西莉亞回頭瞥一眼,完全沒停下鍋鏟。
“那是我職業習慣,那人手比剪刀都細。”約翰翻了一頁雜志。
“那你吃醋什麼?”她笑着回嘴,“又不是我要跟他生個小孩。”
“……你這句話讓我今天剪頭都剪不直。”約翰嘀咕。
塞西莉亞扭身走過來,一隻手還戴着廚房手套,另一隻就那麼拽住他衣領往沙發後靠了靠,在他臉頰上啪地一吻,笑得像剛拿到滿意的客人小費。
“好了,哄你一下你又要好起來了。”
約翰歎口氣,假裝不情願地哼了聲,但眼角卻笑出一道褶。他一邊抿嘴,一邊重新翻開雜志,好像剛剛的不滿隻是調料。
邦妮靠在廚房門框邊,看着那一幕。
有點想笑,又有點無語。
“你們有空說情話,不如考慮雞塊是不是該翻面了。”她涼涼地提醒。
“已經翻了。”母親得意地轉身,“比你爸那小心眼翻得還快。”
“你小時候可是我一口一個雞塊哄大的。”父親嚷,“你能長成現在這副犀利樣,全靠我用牛肉幹打通你的任督二脈。”
“牛肉幹對邏輯推理沒有加成。”邦妮說,走進廚房洗手,“隻是讓我牙縫變大。”
飯桌上三人吃飯,窗外已完全暗下來,月光像從窗簾縫裡撒進的細粉塵,在餐桌上投出一塊斜影。
邦妮吃着炸雞塊,嚼得慢,很安靜。
她聽着母親繼續滔滔不絕地誇卡萊爾醫生如何在鎮上的醫院裡成為傳奇,技術高超、态度溫和、每次講解病情都帶圖文并茂、有一次還救了一隻狗。甚至連護士都偷偷拿他做小說的封面角色。
父親每聽一條就咬一口飯,一副“我忍你很久了”的樣子,但全程沒有發作。隻是當塞西莉亞說到“你知道他那眼睛簡直跟燒透的蜂蜜一樣——”
“好了,我吃飽了。”約翰把叉子一放,“我上樓給自己修個發型冷靜一下。”
“修什麼修,”塞西莉亞追過去,“你上次剛剪完,你的鬓角我閉眼都能剪——别上去胡來啊!”
“我現在就要毀掉你最愛的層次感。”他氣鼓鼓地消失在樓梯口。
邦妮慢悠悠地咬了一口蘋果。
母親走回來坐下,抿一口水。
“你爸就吃這一套。”她笑着說,“但也隻哄得動他。”
邦妮看着她:“你們挺無聊的。”
“生活嘛。”塞西莉亞聳肩,“不就得靠這些無聊才能活着?”
“所以你沒事就誇别的男人來刺激你老公?”
“這是維系平衡的藝術。”她挑眉,“你以後懂了。”
邦妮沒有接話,隻是把杯子往桌上一放,眼角不動聲色地掃了一眼窗戶。
她又覺得那種“有人看着”的感覺回來了。
不是來自房間,也不是樓上。
是窗外。
像夜色藏了什麼。
她走過去,拉上窗簾,拉得很緊。
窗外,某棵鄰近的老橡樹上,一道黑影輕輕動了動。
愛德華貼着樹幹半蹲,手扶着枝杈,呼吸極輕,眼神卻透着從未熄滅的火。
他看見他們一家三口,簡單、溫暖、瑣碎、真實。
而她——她就在光中,就在那溫暖生活裡。
他卻隻能從黑夜的樹枝上看她,就像他永遠是被她生活擋在窗外的那部分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