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福克斯高中某個不成文的輿論池開始泛起水波。
流言總是在最普通的日子裡生根發芽,就像牆角發黴的磚縫,隻需要一點潮濕和沒人看見的時刻,它就會瘋長,像藤蔓一樣爬滿整個走廊。
沒人知道是誰最早說出口的。
也許是體育課上那次“撲救”,愛德華那看似輕描淡寫的擋身舉動,被某些眼尖的女生目睹之後,在私下的讨論中迅速升溫。
也許是邁克爾那幾次“過于明顯”的關注——他在食堂看她,在課堂上坐得離她近,在走廊裡不自覺地跟上去。
也許隻是一句在女廁隔間裡傳出的風聲,摻着衛生紙撕扯的細響:
“我跟你說,她真的有問題……你見過有人會讓卡倫家的人搭話的嗎?”
“她是不是故意的啊?”
“還有邁克爾,他以前隻搭理勞倫和傑西卡,現在成天圍着她轉……她是給他吃了什麼?”
“拜托,那女孩哪有一點‘女主角’的樣子?不化妝,不笑,頭發也不做,全身上下像個紙殼人一樣灰撲撲的,就那種你一巴掌拍下去會揚起灰的類型。”
邦妮從廁所隔間走出來的時候,手上還濕着水。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
隻是走到洗手池前,動作不快不慢地取了張擦手紙,然後轉身出門,頭也不回。
但那幾個女生的聲音,在她背後斷了節拍,尴尬地彼此看了一眼。
“她剛剛是不是聽到了?”
“聽到了又怎樣?本來就是事實啊。”
“她……她其實長得還行吧……就是那種——越看越奇怪。”
“你這話是褒義嗎?”
“不是,我是說——她身上有種……怪味。”
這種話語,像是一種味道本身,不濃烈,卻揮之不去。
而在教室裡,邦妮的書桌後出現了一條看不見的邊界線。
午餐時,再也沒人主動坐到她對面。哪怕她桌邊的座位空着,哪怕她坐得離暖氣口最近,哪怕她總是不會主動趕人,人們還是如往常一般不坐,甚至特意避開了。
不是仇恨,不是憤怒,是那種混合着莫名警覺與難以啟齒的疏離感。
邁克爾仍然試圖靠近。
他不管。或者說,他根本沒意識到氣氛的變化對她意味着什麼。
“嘿,我聽說你下節英語課沒有分組?”他走過來,笑着低聲問,“要不要搭一下?我會做那種超煩人的詩歌分析。”
她擡起頭,視線越過他,落在教室那塊泛黃的白闆上。
“你再這麼搭話,别人會覺得我在拐帶校籃球隊。”
“他們愛怎麼想怎麼想。”他笑得挺陽光,甚至有點執拗,“我又不是為了他們。”
她看着他笑了兩秒,然後低頭繼續寫筆記。
“不用了。我要獨自完成。”
他的笑容像被針紮了一下,瞬間抖了一點。
“……你是不是讨厭我?”他聲音低下來,帶着少年獨有的那種怕被揭穿,脆弱的快要哭的隐忍。
“不。”她停筆,看着他,“我讨厭的是麻煩。而你現在,越來越像是麻煩。”
這句話不尖銳,卻準确。
邁克爾嘴角抽了抽,沒說話,最後退了一步,坐回自己座位。
幾個坐在後排的男生偷偷把這一幕全看在眼裡,然後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
其中一個小聲嘀咕:“牛頓這回是栽了。”
另一個憋着笑:“你說她怎麼做到的?那個眼神一出,他就跟被冰箱門夾了似的。”
“這都沒打退他,那小子是不是有受虐體質?”
“喂,别說他了,你敢追那女的?”
“我?你當我是瘋了?她連笑都不會笑,鬼知道她腦子裡在想什麼。”
“可她居然讓愛德華·卡倫跟她走那麼近……”
“别提了,那太反常了。”
整間校園的言語氣流,慢慢換了一個重心。
焦點不再是卡倫家族本身,而是邦妮·貝爾這個“怪胎”,突然插進了他們的軌道中。
而她還一言不發地接受了這一切。
越是沉默,越讓人不安。
越是沒有回應,越容易讓人下定義。
有一次下課,她路過校圖書館的側門,一扇門後傳來幾個人的輕笑。
“我覺得她有點像那種邪教裡的女祭司你知道嗎?”
“你别亂說,聽說她媽媽在醫院工作,她家不會有問題吧?”
“所以說她可能用的不是咒語,是針劑。”
她頓了一下,手指搭在門把手上,停留了一秒。
然後走開了。
沒有進去。
沒有解釋。
也沒有糾正任何一個誤解。
她隻是回到了自己座位上,把書翻開,筆蓋咬在嘴邊。
她眼睛不眨地看着紙頁上那段《呼嘯山莊》的對白,仿佛書頁下面藏着她真正的呼吸。
沒有人聽見她的心跳。
除了一個人。
愛德華站在走廊的窗邊,看着她坐在角落。
他當然知道。
他聽見了所有那些聲音。
他感受到了那種慢慢圍繞着她形成的輿論結界,感受到了那些小心翼翼的嘲笑和不屑,那些女生心裡閃現的“她以為自己是誰”。
他聽見邁克爾内心的一百個問号和十個沒出口的告白,聽見他在想:
“她到底喜不喜歡我?”
“她是不是覺得我太黏人了?”
“我是不是不夠神秘?不夠特别?”
而她——
她的腦子裡,仍然寂靜。
沒有煩躁,沒有解釋,沒有怨恨。
就像一口密封的湖,表面平靜,但水下……沒人知道是多深。
她沒有對自己産生懷疑。
這讓他又一次意識到,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哪怕被孤立、被曲解、被圍攻,她也從未想過彎腰去取悅誰的理解。
這份冷靜得令人發麻的自尊,讓他想靠近她的沖動,愈發變得不可遏止。
午後的天色被烏雲塗成了一整塊灰布,陽光透不進福克斯高中的窗台。圖書館後門吱呀一聲閉上,門後的談話依舊在持續着,像蒼蠅一樣揮不走,聲線貼着牆角嗡嗡作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