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千千！”蔣雲雲嘿嘿笑起來，迅速将衣服放到矮凳上，一蹦三跳地往上跑。

沈千目送她沿着鐵梯一圈一圈往上，最後到了上面最明亮的那一層。

電在現在是非常珍貴的物資，而建在地底的鋼鐵“城市”是全黑的，隻每隔二十米有一盞極暗的燈。

像是一圈眼睛。

而越往上，就越明亮——上面是新人類的住所。

“有什麼好看的？”她不知道問自己還是問已經走遠的蔣雲雲。

有什麼好看的？這地下的鐵籠子。

即便這裡被稱作樂園，被賦予了“伊甸園”這樣的名字，它也不會是人類真正的樂土。

沈千麻利地做完剩下的工作，拿着兩人縫制的衣服去換貢獻點。

最底層的喧嘩吵鬧吸引了她，她往下望去，隻見廣場上圍聚着一群衣着樸素的舊人類。

“好了，登記上了。”負責記錄工時的妖娆女人也順着她的目光往下看，有些輕蔑道，“這群暴民，天天這麼鬧，法案還不是下來了？”

“什麼法案？”沈千轉過來問，忍不住看她塗着大紅指甲油的柔嫩手指。

女人有些驚訝，誇張道：“你不知道麼？我以為全人類都該知道了。當然是‘提高生育率，促進人類進化’那個。雖然内容是有些那個……不過我無所謂的拉，本來也是新人類的情婦。”

她毫不羞怯，也不自愧。

沈千慢慢“哦”了一聲，往下走了，聽見背後女人的一聲嗤笑。

她當然知道那個法案，隻是沒想到這個離譜的法案真的能通過，而且這樣快。舊人類的激憤情緒日益高漲，現在這麼一拍闆，不知道會出什麼事情。

她得找呂文清他們談談。

結果剛過轉角，就被人拉到了旁邊隐秘的地方。

呂文清是個清瘦的男人，他身後還跟着幾個男女，此刻有些着急：“千千，你看見公告了嗎？”

“人太多了，具體内容還沒看見，隻聽說法案通過了。”沈千對着一行人微微點頭。

“簡單講，保留了初案中舊人類男女不得私會的條款，要求女性與新人類結合，以求增加新人類新生兒的出生率，還說是為了人類更好地抵抗天災。”呂文清語速很快，“我呸，說得好聽。”

“要真那麼高尚，還特意選你二叔他們探索隊進廢墟的時間發公告？”

沈千眉頭皺起：“現在大家情緒怎麼樣？”

“我看不太行，分兩派，一派旁觀，一派已經在準備進行示威了，我都想跟着去抗議了，都什麼狗屁法案。”後面的短發女生看着沈千道，“千千你雖然年紀小，但是是沈叔的女兒，又讀過書，你說怎麼辦吧。”

“先忍，你們穩住大家，千萬不要在二叔他們回來前暴動。”沈千心裡隐隐不安，總覺得有什麼事情發生，“一定不要妄動。”

“今天就這樣，下次老地方見。”

呂文清落在後面，有些擔心地看着沈千：“這個法案一出，恐怕高傑會更過分……千千你不如還是先搬到你二叔那裡躲一陣。”

“我不能拖累他們，二嬸懷孕了，何況，我如果搬走了，我母親生前住過的房間就會被回收，所以……”沈千嘴角微微勾起，安慰似的，“别擔心。”

兩個人前後從角落離開。

沈千沒什麼食欲，慢慢往房間走。

其實最初，伊甸園不是這樣的。

它由末世後一批進化的新人類建立，初心是重建文明與秩序，為所有人類提供庇護。

因為第一批新人類原本就是普通人類，而且也擁有相當多的舊人類親友，最初伊甸園維持得非常不錯。但是，随着因為探索死去的新人類越來越多，資源越發難得，新舊人類矛盾激化。

當時，以她父親為代表的親和派新人類，在對“3号災前廢墟”的探索中死傷慘重。而以周理徽為代表的激進派新人類趁機爆發了“天枰”運動，要求付出與獲得均等。

這也是伊甸園徹底偏離的開始。

起先隻是建立貢獻點制度，能夠外出探索的新人類能獲得幾倍于舊人類的貢獻點，換取和享受絕大部分資源。漸漸地，舊人類被排擠出伊甸園統治層，巡查隊、審判庭、議事廳和探索組幾乎全部是新人類。

生存資源和發展資源被不斷壓縮，舊人類的生存空間越發狹小，現在竟然已經到了被控制出生人口的地步。

但是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環境惡化、資源匮乏，科技淪陷、文明斷層，緊接着就是社會崩潰，叢林法則盛行。

在極端的環境下，人類比起神靈更傾向于野獸。

所以，哪怕幸存者們建立起地下家園，哪怕他們曾經懷着期盼為其取名為“伊甸園”，人類也無法回到災前。

沈千拿出鑰匙，卻在插入鎖孔後微微一滞。

她五感強于常人，此時周圍又十分安靜，便聽見了極其細微的呼吸聲和翻動書頁的聲音——屋裡有人。

沈千一隻手伸到口袋裡，輕輕捏住那薄薄的刀片，緩緩扭開鎖扣。

門開了。

她看見了一雙熟悉的眼睛，細長如毒蛇的眼睛，在黑暗裡如同捕食獵物一樣，捉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