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隻好勉強在上鋪合衣睡了，其他的明天再合計。

沈千覺得這個晚上格外長，好容易才盼來熄燈，上鋪卻又睡得不習慣，迷迷糊糊間總是睡不踏實。

第二天早上亮燈的時候，闵長珏已經不在屋裡了。

蔣雲雲果然如闵長珏所言一夜未歸，清晨才回來，她衣裳淩亂，披着一件寬大的男人的外套，臉上還帶着春情，白皙的脖頸留着暧昧的紅痕。

她像是一朵被催熟的紅玫瑰，散發着誘人的甜香。

彼時沈千已經準備鎖門出去，見到她這個樣子，抿了抿唇。

她不應該多管，這是蔣雲雲自己的選擇，但是，蔣雲雲也是她為數不多的朋友——一個年紀尚小的天真的朋友。

“千千——”蔣雲雲帶着笑，“你猜昨晚上發生了什麼？”

“嗯？”沈千不知道為什麼，想起了算工時的女人，“發生了什麼？”

“我喝了酒，我第一次喝到那玩意，很苦很澀，不好喝。”蔣雲雲講到這，有些羞澀，臉上帶着光彩，“但是……我和周卓在一起了。”

“我們倆喝多了，但是他說他會對我負責的。”

她語氣裡帶着幸福。

“他讓我搬到他那裡去住。所以……我可能要搬走了。”

沈千站在狹窄的過道，手指無意識摩挲放着照片的地方，語調緩慢地問她：“你真的相信一個與你從無交集的新人類，會愛上你嗎？”

“他不一樣！”蔣雲雲争辯，“也許他不愛我，但是他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

“隻要他願意對我負責......”

她又難過地看着沈千：“你總是這樣。我隻是希望得到朋友的支持和認同而已。”

“你知道你為什麼沒什麼朋友嗎？”

“你太清高了，千千。我知道你認識很多字，還看過許多書，懂很多道理，但你總讓我覺得，你看不起我。不......不隻是我，你在這個地方，根本沒有瞧得上的人。但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那樣幸運，你還有你二叔照看你，而我不過是個孤兒。”

她想過更好的生活，不想每天像個仆役一樣。

沈千從不知道她竟然是這樣想的：“對不起，我不是……”

“我隻是擔心你。”

她還想說什麼，蔣雲雲卻用一根手指抵住她嘴唇，從衣服裡拿出幾張紙票和一個小小的發卡，又笑起來：“這些給你。”

“希望我們永遠是朋友。”

可是，當蔣雲雲選擇了周卓，周理徽的兒子，她們其實已經站在交叉路口，走向了相悖的道路。

沈千沉默着接過東西，目送她拿了幾件衣服，又匆匆離開。

原來在别人的眼中，她居然是清高的。舊人類女性，不過都會走向同樣的結局，誰能比誰清高？

“母親。”沈千低垂着頭，拂過那張與她相似的面容，“真的會有新人類愛上舊人類嗎？”

“他們有着幾倍于我們的壽命，幾倍于我們的力量，擁有生殺予奪的權力。”

沈千像平時一樣去做工，卻發現織衣服的地方，隻零零散散坐着幾個女人。

她心生不安，問：“其他人呢？”

其中一個女人就擡起頭，怯懦道：“都在廣場，我們實在是不敢……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沈千沒聽女人講完，猛地跑到計工時的地方，那妖娆女人看她這個時間點來了，還頗為驚奇，正想打招呼，就見她從欄杆往下望——廣場上密密麻麻站滿了人，他們舉着旗幟，大抵剛聚集起來，還頗為淩亂吵嚷。

“有擴音器嗎？”她問，見女人搖頭，隻好從一圈一圈的鐵梯往下跑，帶出一串響聲。

希望來得及。

伊甸園需要革命，舊人類需要反抗，但是絕不是現在。

這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陷阱。

不知哪裡先喊的，“廢除法案”“罷工罷業，隻求平等”“自由無罪”之類的口号此起彼伏，漸漸整齊劃一起來。

“不——”沈千還在第二層，她用盡全力喊，嗓子都冒着血腥味，“停下！你們不能……”

站在邊緣的呂文清率先看見了她，忙跑過來：“千千，你小心！”

沈千直接從二層跳下去，站在他面前，臉色沉沉：“不是說好先穩住嗎？”

“我和吳月攔過了，攔不住。”呂文清底氣不足地解釋。

吳月是昨天的短發女生。

“而且舊人類裡有人在四處宣傳要罷工示威，加上大家最近情緒都……昨天晚上，不知道怎麼就傳出周家那邊的新人類主力突然進入廢土，聽說是周理徽的小兒子陷在廢墟裡了。”

“為什麼不先通知我？”一連串的“傳出”“聽說”聽得沈千頭疼：“你們怎麼确定消息是真的？”

“文清你還和她解釋什麼？”昨天見面的另一個叫周單的青年走過來，“她隻會叫我們忍、穩住，等到法案落實了就晚了！”

“大家因為沈叔叔的關系對你看重些，你就真把自己當成舊人類的首領了？”

“我沒有！”沈千語帶怒意，“不忍，不忍就和你們一樣上當嗎？”

“别生氣，千千，周丹就是氣話。我們偷偷去新人類居住地查探過，确實都走了……”呂文清還在勸，“沒有通知你，是因為事發突然，大家都沒料到會這麼快聚集起來。”

“走了就不會回來嗎？萬一是做給你們看的怎麼辦？”沈千捏住眉心，到底是誰在從中煽動，“法案在反對聲最激烈的時候突然公布，本身就不合常理，周家那群人就是想激起舊人類的反抗之心。加上二叔他們都在廢土……一旦我們這邊暴動，他大可先暴力鎮壓，再給個叛亂之類的罪名，到那時候怎麼辦？”

“假如舊人類團結一心，尚且可以讓周理徽忌憚，但隻要有一個人退縮，這個不成熟的舊人類團體就會分崩離析，到時候又怎麼辦？”

周丹還想再辯，卻聽見一聲槍響，臉色“刷”地變得慘白：“誰開的槍？不是說好了暫時不使用武力嗎？”

“三點方向，我去看，你們先疏散。”

沈千沒有時間和他們争論，舊人類裡一定有人被收買了，現在隻能先疏散，隻是群情激奮，他們這一小撮人，能做的已經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