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斜斜切進茶樓雕花窗棂時,一人正被一群同窗圍在八仙桌旁。建盞裡的雨前龍井浮着碧色茶沫,他卻似全然忘了品茗的雅興,指尖叩着瓷杯笑得促狹。
“周兄,貴府與孫府相鄰,那事兒,你聽見什麼沒有?”平日裡一個個潇灑不羁的青年才俊,聽到鄰桌正有人說到金陵城最大最新的桃色事件,此時也忍不住自己的一臉好奇之色。
“你可算是問對人了。”說話的那位周兄,忍不住得瑟,“能知道真相的啊,除了孫家府裡當事的,就我們這近鄰了解一些了。”
此話一出,滿屋談笑聲驟然凝固。茶盞磕在石案上發出清泠脆響,有人急不可耐地探身,“哎呀,周兄,别賣關子了,快說啊。小二,上一碟子鹽焗長生果。”銅錢叮當作響落在桌上,小二麻利撤下空碟,新端來的鹽焗長生果在盤中堆成小山。
周書生慢悠悠挑起茶蓋,看滾水沖開茶葉舒展成翠綠,"據那孫府伺候的下人說啊,那日孫府宴請了一些人,有人給他們大小姐和我們太守大人下了藥。諸位可知,太守大人離席不過盞茶工夫,就被下人發現人事不省。最精彩處是——"那位周兄明顯有些羨慕,還有些沒能看到現場的遺憾,他壓低嗓音,眉梢卻揚得老高,“當日裡,孫府小姐做了什麼,咱們都不知道,但是啊,大家夥兒看到的時候,那孫氏女正騎跨在我們昏迷不醒的太守,腰間,衣襟亂得能瞧見腰間玉佩。......”
“果真是大家出身,金陵城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出過如孫氏女這般真性情的女子了。馬太守可真是好福氣啊。”一位稍顯年輕的青年滿臉豔羨,一不留神手中茶盞傾覆,琥珀色茶湯在宣紙上洇開半透明的羽翼。
“切,真性情?後宅裡的事情,在座都知道。還不知道那下藥的是誰呢,不才覺得,那孫氏女到是可疑。”身着青衫的男子明顯對于道德禮儀廉恥相對較真。
“說不得,藥不是孫氏女下的,也說不得,她是為中了藥的太守大人所傾心,順水推舟,甘願獻,身作為大人的解藥呢?”這位對後宅的了解較之周圍一圈人更深刻,看來也是個家宅不甯的。
“嗯,有道理。”好些青年點頭。“在下曾在玲珑閣偶遇過孫氏女與太守大人,雖然僅僅是一眼,但是,在下不會看錯的。”此時,有一個聲音冒了出來。
“還有此事?那,是否有人下藥一說,還待細查啊......”一群平日裡灑脫,今日深陷情,色,腦洞的青年,說到激動的地方,臉色通紅。可見,再怎麼佛系的青年,終究還是有那八卦之心。
然而,不管真相如何,孫氏女最終會進太守府這一件事,是肯定的了。金陵城的不少年輕子弟們分外羨慕馬太守的桃花運。可是,也不能理解,馬太守都是而立之年了,居然還能吸引年輕小姑娘如此奮不顧身,着實厲害。
同一件事,不同的人,想法不同。金陵城世家多,豪富不少,那些當家人聽到消息的反應,是認定了陰謀。畢竟,在孫府府上,别家人自然難以插手,那麼,下手的隻會是孫府中人。一夜之間鬧這麼大,恐怕孫府本家根本沒有去阻攔消息傳播。“這代價可不小,培養多年的嫡出姑娘,說送就送了。
窗外忽有鴿哨掠過,驚起滿架鹦鹉。周書生望着遠空出神,掌心暗捏着今晨收到的銀锞子,孫家的人果然守在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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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的孫府,滿臉慘白半躺在床上的孫氏采薇掀翻了丫鬟送上的補血養身湯,藥香混着血腥氣直沖鼻腔。“母親,為什麼?”孫采薇瞪大了雙眼,“不是我,不是我!!!母親,你們都不查,就要放棄女兒了嗎?”孫采薇見母親開始整理帕子,知道她是不耐煩了,便放軟了口氣,她突然想起昨日還被母親誇贊"知書達理"時,那塊帕子正繡着并蒂蓮。
“無論是誰,左逃不過這孫府後院裡的人。”孫母的臉色也不太好,“母親自然會為你讨回公道。但是,你的身子已經被不少外男看過了。再說了,你與馬太守不早有書信往來?現下不過是提前進府,有何不可?”
“這怎麼能一樣?先前要是運作的好,女兒是要去做正妻的。”孫采薇失聲尖叫,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無媒無聘,不過是妾室。”
“女兒家的名聲最重要,你既然一招失策,便要承擔後果。已然失了清譽,便該學學低眉順眼。”孫母雖則心疼女兒,但眉頭還是皺起來。"你父親也是心疼你的,原定于你的陪嫁,會折成銀子讓你帶進去。"
“母親,真的不是女兒讓人下的藥,不是。”說着,孫采薇哭了起來,手上卻快要将絲帕扯壞,要是讓她知道是誰下的黑手......
“知道了,會讓人查的。”孫母起身離開,聲音冷漠“你好好準備,過些日子便讓人送你過太守府。不要再鬧什麼幺蛾子了,孫氏女兒的名聲都因你壞了。洋菱,去給大小姐再端一碗紅棗羹過來。”
孫母的聲音冷得像冬月寒潭,"你父親已同馬太守議妥,陪嫁折銀三萬兩。"孫采薇不由得笑出聲來——三萬兩?當年大哥因科場弊案被削籍時,孫家可是傾盡庫房才保下他功名。
聽到孫母的嫌棄,孫采薇隻覺得自己胸口一股悶氣,幾乎暈厥。她下面還有幾個妹妹還沒出嫁,以後怕是嫁不了好人家,母親這是對她失望厭惡了。明明,明明,昨日之前,她還是家中最受重視的姑娘。
孫母也是心煩,多年的心血一朝被毀,她才是氣到想暈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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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太守坐在書房裡,撫着颌下短須,建盞裡的普洱茶在晨光中泛着琥珀色。無人打擾,靜靜回憶他昨日夢境裡的滋味,不知從何時起,他已經很久沒有那麼舒服的感覺了。孫氏女腰間玉佩擦過自己鎖骨的溫涼還殘留在記憶裡,他突然想起十七年前初見元氏靜姝時,她發間也是綴着同樣的羊脂玉。也許,孫氏女還真,與尋常女子不一般。馬太守摸了摸下巴,又回過神,處理公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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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氏聽着錢婆子尖着嗓子,在旁邊氣急敗壞地說着孫氏女不要臉,勾引老爺之類的話,隻當自己沒聽出來,錢婆子話裡隐隐表示的,她有個貌美如花的侄女,絕對跟夫人一條心。笑話,但凡是美貌的女子,很少就有能完全聽從主母的話的,除非,有把柄能約束她。
但是,希望還是要給的,驢子面前還吊着根胡蘿蔔呢,不是嗎?
輕輕笑了一聲,張氏示意錢婆子下去,但是,錢婆子在失落轉身,正要跨出門的時候,突然聽到了簾子後面,屋内的話,“香葵,年底正院這裡便要回揚州府了,你注意着些,有沒有老實忠心的,提做姨娘,在正院離開之後,管着太守府裡的後院......”後面的話,錢婆子沒聽清楚,但是這已經足夠讓她知道怎麼辦了。
等張氏身邊隻剩下從娘家陪嫁自梳的張嬷嬷時,張氏看到張嬷嬷的面色,笑了笑,“是不是奇怪,我為什麼要将這件事情交給香葵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