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馬張氏與母親在山莊裡究竟談了些什麼,總之,馬張氏像是破釜沉舟一般,成功給馬家一族來了個下馬威,且大半個揚州府的世家都知曉了此事。馬家二老爺的臉面算是丢得幹幹淨淨。
然而,二老爺那張平日裡看上去蒼白羸弱的臉,陰沉了幾天後,竟出人意料地放晴了。
馬文才常住梅花書院,起初對這件事并不清楚。但很快,丢了面子的二房幾人,便想在他這裡找回場子。馬文才可不是忍氣吞聲之人,怎會不查個究竟。但起初,他像外人一樣,簡單地認為是馬青書愛面子,才想去靜揚山莊玩樂。可他轉念一想,馬青書既然愛面子,必然會事先打點好一切才會前往,否則,他怎會覺得剛回老宅的馬張氏會給他面子?要麼是有人故意撺掇,讓馬青書下不來台,不得不去;要麼是有人說了什麼,給了馬青書底氣;又或者,兩者皆有?在對揚州地界的底細還摸不清楚的時候,這些都難以确定。
此時,看着面前前來發難的堂弟,馬文才心中雖無奈,卻也不得不應對。學堂裡的學子們都在圍觀,這些可都是揚州府中的士族貴人子弟,是他日後需要拉攏或收服的對象。
“堂兄原先是在金陵城讀書?不知,師從何人?讀了哪些書?” 向他發難的是馬青書的弟弟馬青武。他早已打聽過,這個堂兄并未正式拜過師。至于堂兄所謂的才名,哼,自學而來的才名,怕是依仗着太守大伯的權勢吧。沒拜過師的人,又怎會比他們這些在家族學堂中接受教導的人更有才華?馬青武心中暗自自負地思忖着。
聽聞此言,馬文才心中暗暗好笑,這便是偏居一隅對眼界的局限。金陵的學風與揚州府本就不同,揚州府偏愛在學府外聘請名師授課,而金陵城則更傾向于在學府外交友暢談,各抒己見。兩者本無高下之分,隻是聘請名師花銷巨大,故以氏族子弟居多,有才便能名利雙收。而庶人即便有才,也難以與氏族子弟相提并論,有才的庶人需等待伯樂賞識,而氏族子弟則一分才便能獲八分利。
馬家在揚州城能如此橫行無忌,與馬太守的地位脫不開關系。若他的名聲受損,這些堂弟們又能得到什麼好處?真是愚蠢至極。想到這兒,馬文才神色淡然,淡淡地回複道:“并未拜師。略讀了些老莊之說。”
馬青武對馬文才毫不隐瞞的态度感到十分驚訝,但他并未就此放棄打擊馬文才,言語間不斷試圖定下一場文武比拼的賽事。馬文才原本想着給這些堂弟留些情面,多次推脫,誰知竟被認為是膽怯退縮。見圍觀的書院學子中,已有一些人面露懷疑之色,馬文才雖覺得以大欺小有些難為情,但此時也實在無奈,隻能無奈應允。
“既然諸位堂弟對為兄的才學如此感興趣,為兄也不好推脫。這樣吧,中秋剛過不久,螃蟹與菊花尚肥美可口。為兄便在文昌閣設宴,定于三日後。屆時将學院夫子等人一并請來,就當作是一場賞秋宴,如何?” 馬文才無奈地笑了笑,馬母張氏向來大方,作為她唯一的兒子,馬文才在錢财上自然也不吝啬。他袖袍一揮,挺直後背,言談間盡顯兄長風範。
這一番話,頓時讓圍聚在學堂座位前、作勢相逼的馬青武等人顯得格外咄咄逼人,毫無大家風範。剛步入教室的夫子将這一切看在眼裡,心中自然偏向馬文才。更何況,馬文才本就容貌俊美,氣質風度翩翩,更易博得好感。
雖說揚州府的才子文人很多,但是金陵城曾為都城,自然更是人才濟濟。馬文才能夠在金陵城名聲大噪,自然也是有幾把刷子的。否則,今日裡有人吹捧,明日裡就有那所謂“耿直”之人,能直接踩着他的臉面數落: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其實,馬青武等人的才學,在揚州府也算是可以了。但是人呢,就怕比較。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同為馬家子孫,鬧得太難看,馬文才自己臉上也不好看。
此次共同作詩的并不止馬氏家族子弟,還有學堂中的夫子們較為欣賞的一些學子。因此,在文昌閣文試的時候,馬文才并未在詩作中過于鋒芒畢露,給大家留了幾分臉面,但是,詩作中帶來的三世的眼界氣魄,也讓衆人暗暗心驚。
在場的學府衆人是心服了,馬家的二房老爺卻分外不甘心。他的兒子輸了,不就是說他比不上自己的兄長,現在連他的兒子也比不上他兄長的兒子嘛。于是,在他背後命人鼓吹慫恿之下,衆人便起哄,當場定下去湖中小舟上,比射箭。
馬文才剛一上船,小舟便劇烈搖晃起來。他起初還有些驚愕,畢竟金陵也是水鄉,這等小舟的搖晃,本不該對他造成影響。直到他看到小舟舷下那幾條粗如纜繩的水蛇,以及松動的船闆,方才皺起了眉頭。同為馬家人,竟使出如此下作的手段,實在令人不齒。
此時,武比已經開始。他必須在小舟完全進水沉沒之前結束比賽。于是,原本還打算按規則慢慢來的馬文才,無奈地歎了口氣,四箭齊發,在水蛇纏繞住他腳踝之前,将二十支箭全部精準地射入遠處畫舫上的靶心。接着,他抽出佩劍,幹淨利落地将水蛇斬斷,縱身跳到相鄰看客的畫舫之上。
既然馬家人已不将他當作自家子侄,他也無需再給他們留面子。在衆人還沉浸在震驚之中、無語凝噎時,馬文才命人将畫舫駛回碼頭,轉身毅然離去。
“這是怎麼了?文才兄,你這是要去哪裡啊?” 一開始,還有那不明情況的人出聲詢問。後來,便有看客說出馬文才抽劍斬蛇之事,前去查看的衆人頓時沉默不語。
而被馬文才四箭齊發、箭箭中靶心的驚人表現給予極大心理壓力的馬青武與馬青書等人,此時還不知岸上發生的事情。待評判結果出來,又被下人們告知小舟中的貓膩,除了馬青書面色露出驚恐之色,衆人竟對馬文才的安危毫不在意,隻是故作一副憤恨的樣子。
二房衆人并不知曉馬文才心中的決定,回到馬府後,仍在馬府老太太面前對馬文才下絆子,數落他毫無家族觀念,逞強鬥狠。對此一無所知的馬文才,即便知曉了,也根本不會在意。
人心,便是這樣一點一點被推開的。家族之亂,往往始于内部争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