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陰風便起。一陣風吹滅了院中紅燭,一個大腹便便的老倌走上戲台,他躬身作揖,下半張臉勾着嘴賠笑緻歉,上半張臉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各位見笑了,方才那畜生搗亂,我已經差人去捉拿了。請大家稍安勿躁,婚禮繼續。作為賠禮,今日的酒席上會給大家一人多增兩瓶益壽膏。”
此話一出,竊竊私語的人群又安靜下來。剛剛還質疑紙人結婚的客人點點頭,又說,“兩瓶益壽膏,那是我賺了。”
大紅的蓋頭被重新蓋上,猴臉湊上來添水,小聲問:“要不要現在動手?”
“不着急,再等等。”
禮成,按照規矩要送新人入洞房。一對新人往戲台下面走,不過是鞋尖向後,倒着走的。
不等賓客們再發出什麼質疑,大大的戲台子已經被人搬下去了。十幾張方桌被搬上來,不同的賓客被安排到不同的位置上。每張凳子上都放着兩個黑罐子,罐子上什麼标簽都沒有,但大家心知肚明,知道這是增添陽壽的益壽膏。
陽間的菜才分冷熱,陰間的菜沒有上菜秩序。無論冷菜熱菜統統一道擺上來——口水雞、水晶花肘、松鼠桂魚、撈汁鮑魚、油爆大蝦、蔥油鮮蒸東星斑…菜色看着豪華,懂行的人卻不敢吃。
“大家吃好喝好,稍候片刻,我們的新人會出來給大家敬酒。”大腹便便的老倌抱拳微笑,怎麼看都和現代人有些差距,“吃得多的客人就是賞光,走的時候可以再拿一瓶益壽膏。”
嶽青羅看見身邊的男人臉色僵了僵,然後拿起筷子把桌子上的菜品往自己嘴裡塞。
這些菜也不知放了多久,單是坐在凳子上就能聞到一股馊味。加上陰間的餐食本來也并非供給活人吃的,口感味道自然和陽間的食物差了不是一星半點。有的人沒忍住,剛嚼了兩口就盡數吐了出來。
老倌見了,滿臉不悅。他差人将吐出來的客人請出去,連帶着益壽膏也被收走了。
别的客人見此情形,也不敢再暗地裡把吃進去的東西吐出來,隻好老老實實咽下肚。
“新人”還算懂事,沒有讓這些客人們等候太久。不過半柱香的功夫,那對男女就換好了敬酒服出來敬酒。
一個托盤,九隻杯子。新郎的臉色青似鬼,新娘的臉色白如牆。兩“人”唯一的共性是有一張血紅血紅的嘴唇。
“感謝。”新郎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謝謝您,參加,婚禮。”
第一個被敬酒的人對此種場景早已司空見慣,他端着酒杯,無視面前新人衣服下傳來的出奇腐臭,把酒杯中的渾濁液體一飲而盡。
老倌見此舒眉大笑,忙忙吩咐身邊的服務員又拿去兩瓶益壽膏。其他人看得眼睛都直了,阿谀奉承的話一點不少,更有甚者,竟然主動搶酒喝。
婚禮的主人也的确高興,凡是捧場的都能多得兩瓶益壽膏。盛放益壽膏的黑罐子不大,卻足以讓在場衆人為它争一争。
一圈酒敬到嶽青羅旁邊那男人時,意外發生了。新郎臉上的皮肉掉下來一塊,把酒杯裡的液體濺得到處都是。有人沒忍住尖叫出聲,立刻便被拖了下去。
男人已經抖如篩糠,一杯酒裡大半杯都被灑出盤外。他勉強笑了笑,愣是把那杯液體灌進了自己肚子裡。他看着杯底的皮肉,最終什麼都沒說,默默收下了老倌送來的三罐益壽膏。
由于新郎的面孔已經不好看了,敬酒環節暫停,新人被一堆人簇擁着走進院後的屋子。老倌也跟着出來抱歉。
也不知裡面的人究竟是怎麼修補那塊掉落的皮肉的,衆人還在給自己做心理建設時,隻聽見屋裡傳來一聲無比刺耳的尖叫。然後接二連三的慘叫冒出頭,裡頭是東西被胡亂打翻的聲音。
有坐不住的起身往後退,也有膽大的想去看看發生了什麼。老倌慌慌張張走到門口,恰好趕上門自己打開了,看見門裡的人,他又面色如土往外退。
那個一言不發的新娘此時完全變了一副模樣——她慘白幹癟的面孔現在變得紅潤又富有彈性;一雙無神的眼睛此刻卻迸射出兩道興奮的光;她的指甲又黑又長,指尖握着一顆血淋淋的心,心髒還在跳動,看上去是剛從誰的胸膛中取出來的。
她一口吞下手上還在跳動的心,一步一步往前走,老倌一步一步往後退。女人繞動着自己的脖頸,裡面的骨頭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有人試圖把老倌拉走,卻被一把捏住了脖子。女人輕輕一用力,那人的頭便歪向了一邊。靈魂脫體而出,女人和老倌都奔着剛離體的靈魂而去。
兩人為一個新鮮的靈魂大打出手,絲毫沒注意亡魂飄向了賓客之中。嶽青羅把自己随身攜帶的納魂袋收緊,蹲在台階上看面前的兩位過招。
女人的戾氣很重,一招一式都奔着命門而去;老倌躲得也算快,但到底上了年紀,難免因為身形不夠靈活而受傷。
眼見自己處于下風,老倌咬咬牙跳上圍牆準備逃遁。那女人也知趣,她沒再繼續追,隻是一轉眼發現新鮮的靈魂消失以後,勃然大怒。
她面上的光澤需要靈魂和活的心髒來維持,心髒的功效是比靈魂差了些,但也總比沒有的好。四周都是活生生的人,他們對于她而言不過是粘闆魚肉,手無縛雞之力。
女人的衣袖拴住了後屋的四根柱子,她騰空而起,看準了目标就直直撲過去。通往外界的門被鎖住了,四處逃竄的人們驚慌失措,身後勁風刮起,被盯上的“目标”在絕望中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