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習習,出殡的隊伍穿行在宋宅前的林間,燈籠的光映在地上,鬼影重重。
老餘和第一代宋宅的主人一起長大,看着宅子起,在宅子裡吃住六十年,侍奉到主人去世,侍奉到自己也在宋宅中閉了眼。老餘生下小餘,小餘和小宋一起長大,直到小宋變成老宋,小餘變成老餘,替代自己的父親成為宋宅新的心腹。
走到下葬的地方,老餘示意隊伍停下來稍作歇息,他坐在樹根下,敲了敲腰裡的煙鬥,看着那具黑漆漆的棺材出神。
宋宅現在的主人宋知聲算得上是天縱英才。他年紀輕輕就立下赫赫戰功,娶了一個青梅竹馬又如花似玉的閨秀做夫人,夫妻倆如膠似漆,前半生過得算是順遂平穩。唯一的缺憾是兩人多年求子不得,而宋知聲也并沒有另娶填房的打算。
而立之年已過,宋知聲終于在春天收獲了夫人有孕的喜訊。但這樣的喜悅沒能如願維持到小公子成年,事實上,生産那日,這份喜悅就在産床上戛然而止。
冬天的雪紛紛揚揚,覆蓋了宋宅的石磚;産床上的血斑斑點點,洇濕了人身子底下的褥子。宋念卿呱呱墜地,他的母親陳卿血崩去世。
隻一夜之間,老餘親眼看着宋知聲的發間長出許多花白。從守靈到落葬,宋知聲一言不發,隻是不住地撫摸着棺材向妻子承諾會把唯一的兒子好好撫養長大。
但天不遂人願,宋念卿偏偏屬于自幼體弱多病的一挂。三歲時的一場高燒将他燒得癡癡傻傻,連走路都頗有困難。從那時開始,宋知聲就徹底變了一個人。
他不再是愛兵如子的将軍,也不再是愛民如子的宋大人,他變得易怒、暴戾。隻因為郎中一句“小公子極有可能活不過一年”,便差人将郎中拴在馬後活活拖死。
老餘試圖勸阻,卻差點将自己也牽涉進去。自此以後,他和丁大元一左一右看着宋知聲日益走向瘋狂,一日比一日的脾氣大。摔杯砸盞是常事,對下人的體罰更是家常便飯。
陳卿還在世的時候,對家中下人向來溫和有禮,而現在,宋宅裡頭人人自危,生怕哪一天老爺的火氣就會燒到自己頭上,讓自己不得體面地被了結。
這樣的日子在一位江湖老道到來以後終結,一開始,老餘和老丁都以為這老道是宋宅的救星,救得了小公子的性命,也救得了宋宅的安甯。
老道呆了三個月,喝過他給的藥,宋念卿的病的的确确好了很多;而宋知聲也開始有了點從前謙和有禮的樣子。老道不能長留,他便把藥方和獲得藥引的方法留給了宋知聲。
也是從那時候開始,老餘才知道所謂的藥引子是九十九個命格屬陰的童女的陰血,而藥方上記載得明明白白,将陰血與心頭血混合,輔以朱砂給公子服下,他的病就能痊愈。
老餘和老丁忠心歸忠心,卻也分得清對錯。這種傷天害理的事他們自然不想被波及,兩人試着勸阻宋知聲,卻被老道三言兩語唬住了。
那老道說不會損他們的陰德,那老道說會讓他們和家人健康長壽。丁大元有一個老母親,老餘有一個多病的發妻,健康長壽這四個對那時的二人而言,同樣無法抵抗這種誘惑。
紅白喜事在三更同辦,再将新娘取血時穿着的喜服放進密室作為貢品供奉給老道送來的神像,這樣就能達到最好的藥效。老餘八字屬陽,老道便讓他負責白事,美名其曰能“鎮得住”那些年輕女孩的陰魂。
下葬的地方也是老道提前布置好的,他臨走時給老餘一張圖紙,讓老餘按照圖紙上的順序和方位埋人。後者應允,得到了一筆極其豐厚的賞賜。
今夜這具棺材裡躺着老餘送走的第九十七個姑娘,這個女孩翻過五月才剛剛十三歲。老餘記得她穿上喜服時亮晶晶的眼睛,也記得她被倒吊起來放幹心血時猙獰又恐懼的面孔。
他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可看着小姑娘被放進棺材裡的時候,他還是覺得自己十惡不赦。他下定決心這次回去以後就把那對兒姐妹放走,然後去寺廟裡悔過。
他這麼想着,突然聽到棺材裡傳來“笃笃笃”的聲音。
“餘…餘管家,棺材裡是不是有動靜?”
“哪有什麼動靜!”
老餘提着燈籠湊近棺材,耳朵貼實在棺材闆上,什麼聲音都沒聽到。
“沒有什麼動靜,估計是風刮的。快點把土挖開埋了算了,埋完我們趕緊回去。”
聽管家這麼吩咐,帶出來的小厮們也不敢懈怠,連忙将腳下的土地挖出一個方方正正的坑。
冷風刮過,燈籠突然間全都滅了。林中傳來凄凄慘慘的哭聲,那哭聲忽遠忽近,聽得人肝顫又膽寒。
“誰?”老餘感覺身後有人,一轉身卻什麼都沒有,“誰在那兒?我看見你了,出來!”
“餘叔,是我呀~”女聲從棺材裡傳來,“餘叔,是我呀!你說帶我來過好日子的,餘叔,我不想死~餘叔,我還年輕,這地下好冷,我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