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子裡有一把竹椅子,支書坐上去,沒多久困意便鋪天蓋地襲卷過來。他把胳膊肘撐在膝蓋上,又用手撐着自己的頭,迷迷瞪瞪睡着了。
夢裡,他看見一個女人被幾個高矮胖瘦個不相同的人拉扯着,哭喊聲震耳欲聾。他想走上前去制止,卻一步都挪動不了。他看不清這些人的面孔,隻被那女人的哭喊聲震得肝顫。
哭聲戛然而止,女人走近他,周敏那張臉赫然出現在眼前。她陰慘慘盯着支書,勾起唇角微微一笑,問:
“年輕人,你是在找我嗎?”
周敏的呼吸噴在臉上,支書分明感覺到涼氣逼人。二人對視着,幾秒以後,他看見她伸手揭開了自己的臉皮,露出血肉模糊的骨肉,然後帶着一身的血腥氣貼在自己面前問:
“你為什麼不回答我的問題?年輕人,你是在找我嗎?”
支書被吓得冷汗淋漓,驟然從夢中驚醒。醒來以後見眼前什麼都沒有,這才松了口氣。涼風習習,他拍了拍自己的臉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又擡手看了看時間——十點四十五。
門還是虛掩着,周敏依舊沒回來。支書拍了拍身上的涼氣,準備起身離開。他走到門口,停住腳步,沒把門關嚴,隻是在門檻上放了一根稭稈,拍過照後又将門掩了起來。
大年三十早晨,支書被一挂鞭炮叫醒。他走出家門一看,幾個熟人正用長長的竹竿挑着鞭炮揮舞,紅色的紙皮被火花炸得到處都是,給這兩天詭異的氣氛中平添了幾分喜慶。
村長若無其事地端着一盆槽子肉放在支書面前,臉上依舊挂着一副老好人的慈祥笑容:
“這是布赫村的老傳統,我特地叫我家那口子多做了點給你,你嘗嘗。”
“謝謝。”支書揭開蓋子,香氣撲面而來,他咽了咽口水,又把蓋子合上,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問道,“老孫頭什麼時候出殡?按照咱村子裡的傳統,一般随多少禮比較合适?”
“不用随禮,我們村子裡沒有這種規矩。按照老規矩,每家帶一缸槽子肉去就行了,你不會做也不要緊,我家那口子回頭多做點你帶過去。”
“好,謝謝村長。”支書實在沒法裝作什麼都沒發生,他抱着放肉的缸子往家走,走到半路上,又折回周寡婦家。
周敏家的大門仍舊是昨晚支書離開時的樣子,稭稈還在門檻上躺着,和最後一個人離開時手機裡的照片一模一樣。
至此,支書也不再站在門外叫人了,他很确信,周敏失蹤了。此時他也顧不得什麼噩夢之類的東西,又抱着一缸槽子肉跑回了村委。
村長不在,他就又跑到村長家裡。老實的婦人見是支書,連忙招呼自己的丈夫出來迎接。村長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支書上氣不接下氣地對他說:
“周敏,周大姐,她她她…她失蹤了!”
“你說誰失蹤了?”村長的反應比支書想象得還要更大,他幾乎是當即就跳了起來,“你說誰失蹤了?你再說一遍!”
“周敏,就是那個……你們說的有點瘋瘋癫癫的周大姐,周敏,那個寡婦大姐。”
“她怎麼會失蹤?她什麼時候失蹤的?你怎麼知道她失蹤了?”
村長一連問了三個問題,問得支書都不知道該從何回答。他捋了捋自己的思路,一個一個作答:
“我昨晚去她不在家,今天去她還不在,她一個人,不應該這麼長時間都不在家。而且……”
話還沒說完,村長已經飛奔出了自家門。留下支書和村長媳婦面面相觑,良久,村長媳婦才開口:
“他這人就是這樣,幹什麼事都不穩重。最近村子裡的事太多了,他一着急就這樣,你别跟他一般見識。”
“嫂子,老孫頭他們家怎麼有那種傳統?為什麼人死了以後要放在蚌裡面?那個蚌那麼大,從哪找來的?”支書走上前去幫村長媳婦拎水,順便套了一嘴近乎。
村長媳婦一怔,不動聲色地拒絕了年輕人的幫忙,笑吟吟地對他說,“不知道呢,這是人家老孫家的傳統,我們怎麼會知道。”
“那也是。”支書老老實實坐在井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咱們村子在山上,離河道又遠,怎麼會有蚌殼呢?那麼大的蚌殼,肯定得是那種品種大的老蚌,怎麼會……”
“嫂子,嫂子!你快去,你快去看看吧!”來人是村長媳婦的侄子,他和支書跑過來的時候一樣上氣不接下氣,“太公,老太公他…他不行了!”
簸箕掉在地上,裡面曬好的豆子撒了一地。村長媳婦忙忙往村東頭奔,支書也跟在後面跑。
這是第二隻蚌殼,村子裡的老太公用和老孫頭一樣的姿勢蜷曲在蚌殼内,像極了一個正睡在母體中的嬰兒。蚌殼周圍圍上了一圈人,人人都在沉默,卻大多都心知肚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