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的晚上,璟昭才從李府出來,面上帶着淡淡的绯色,眉眼彎彎,像朵盛開的扶桑花,周身都洋溢着愉悅,想來是李光宗把他伺候舒服了。
李光宗跪在祠堂母親牌位前,表情沉重地上了香。出來後李司在門口等着,他沉聲道:“去青魚寨挑幾個可靠的人去迎蒙古送親隊,忌奸淫擄掠,談判為主,事不成,殺。”
金府外,靜靜停着兩輛挂着紅綢的陌生馬車,璟昭心起疑惑,兩步上前,問:“你們是誰?”
兩個車夫頭戴鬥笠,牽着馬,其中一個低聲回道:“趙家的。”
璟昭瞥見馬頭上那鮮豔的大紅花,頓感不太妙,來不及細想,匆匆進府。
一踏入蘭甓齋就聽見了姐姐們在抽泣。
心一下子懸了起來,“額娘……”他忙飛進屋瞧。
福晉靠在床頭,拿帕子擦着眼睛,璟昭快速掃一眼,見額娘并無大礙,心下稍安。隻見大姐坐在榻上神色黯然,二姐和三姐穿着喜服跪在額娘床前,淚流滿面。
“二姐姐,三姐姐,你們……”璟昭忙給福晉行禮,“請額娘安。”
福晉聲音羸弱:“起來,都起來吧。”
福晉的貼身婢女給璟昭搬來凳子,璟昭滿臉困惑:“這是怎麼了?二姐姐,三姐姐,日子還沒到,你們為何穿成這樣?”
二格格雲珠站起,突然抱住璟昭,“昭哥兒,二姐的孝以後要你來盡了。”三格格雲琪也跟着站起抱住了他,“還有三姐姐的,替我們照顧好額娘。”
福晉偏過頭不忍心看這一幕,揮着帕子直轟人:“好了好了,别惹我掉眼淚走吧走吧。”
“啊?”璟昭這才意識到莫不是兩個姐姐大晚上的要出嫁?回頭問:“額娘,不是月末才是正日子嗎?”
“唉……”福晉長歎一口氣,搖搖頭,眼中滿是無奈。
“大姐,這怎麼回事?月末,說好了我騎馬送親呢?”
雲瑛:“趙家下午時派人來傳話,說今夜要回南京老家,走得急,接着兩個姐姐一同走,到那邊再行合卺禮。”
雲珠:“額娘,您保重身體,女兒走了。”
兩個老嬷嬷給格格們蓋上紅蓋頭,攙着她們轉身而去。
福晉終是沒忍住回過頭,慈愛的目光追随着兩個女兒離去的單薄背影,潸潸掉了眼淚。
這一别,怕是永别,親生的,她怎舍得。
“姐姐是公主啊!這算什麼事!”璟昭急着要追出去,雲瑛使了個眼色,小婢女忙上前攔住了他。
“分别最是傷人,不送的好。”雲瑛道。
璟昭後來才知道,趙方林兩個兒子因涉入亂黨遊行,被官府通緝了,若那晚不走就要挨槍子了。
他真是後悔當初沒有反對這門親事。
三月初六。
這天,迎來的不是璟昭的大婚,而是李光逸的大婚。
新娘是身世清白的藥農之女周洛萍。
金府福晉因女兒倉促出嫁再次病倒,三天前,這位一生要強的女人,終是沒熬過這個春天,帶着遺憾咽下了最後一口氣。今日正是她出殡的日子。
沒人知道李司帶着青魚寨的人找到送親隊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三天前,金家收到蒙古的退婚書,信中言辭悲戚,說,送親隊在前往京城的路上,于八古關遭遇悍匪突襲,郡主香消玉殒,命喪當場。如今陰陽兩隔,兩位新人再無緣分,婚事作罷。
鞭炮喜樂聲混着哀樂喪歌,在東單三條胡同奏響,人群擁擠,嘈雜混亂。
李光逸身着大紅喜袍,騎着高頭大馬走在喜轎前,璟昭面色蒼白,披麻戴孝,扛着白幡走在棺椁前。
兩支隊伍撞了個迎面,二人目光在空中交彙,李光逸神情淡漠沒有一絲娶媳婦的喜悅,他俯瞰着璟昭,那堅毅的眼神中透着無盡可憐,不知是可憐璟昭還是在可憐他自己。
璟昭兩隻紅腫的眼睛看着新郎官,嗓音沙啞:“讓路。”
季全踮着腳尖,向後邊送葬隊高呼:“喜事先行,喪隊退讓。”
李家開了喜宴,賓朋滿座,人流如織,一句句的“恭喜賀喜”伴随着消失在巷尾的哭聲落下帷幕。
金府開了白席,冷冷清清,來的人寥寥無幾。
除福晉關外的娘家親戚們,京城中隻來了璟昭的幾個朋友和裕郡王豐泰,其他宗親對睿王爺一家避之不及,生怕被新政府扣上敵對派的帽子,也收了他們的宅子。裕郡王倒是豁達,他就剩一個光秃秃的宅子了,收就收,沒地方住了他好大侄還能不管他。
兩家的賓客陸續散去,天也黑了。
雲瑛主持一天大局,腿腳不好的她,一番操勞下來,累得腰酸背痛。沐浴過後,她穿着紅肚兜趴在卧房那張雕花拔步床上,婢女正給她揉着腰。
“格格!”小婢女秋杏慌慌張張地跑進來,蹲了下身,“他來了!”
“慌張什麼!”雲瑛眉頭一皺,斥道,“誰來了!”
“刀爺!”
雲瑛聽到這個名号,立刻從床上爬起,“你們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