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樂的聲音輕柔而神秘,卻無端得讓人心安。
“好。”
天地寂靜,風聲簌簌。
過了好一會兒,蘇十三的眼前終于重見天光。
“十三,生辰快樂!”
随着趙安樂一聲道賀,趙慶吉和劉氏出現在蘇十三的眼前,二人俱是面帶笑意,劉氏的手中還端着一碗顔色雪白的面條。
“十三,今天是你的生辰,吃了這碗長壽面,定能長命百歲。”
“謝謝舅舅,舅母。”
蘇十三的聲音近乎哽在喉嚨裡,原來這世上還有人在乎他。
“你這孩子,怎麼還哭了,快來吃面吧。”
看着蘇十三此時的模樣,劉氏不由得一臉心疼,這孩子之前是吃了多少苦啊。
“好。”
蘇十三擡手擦去臉上的淚水,接過面碗大口吃了起來。
或許,一切都在變好,是有人關心在乎他的……
***分割線***
蘇十三過了生辰,之後日頭每日還是照常升起。
王大娘那天帶來的消息一直在趙慶吉心頭盤旋,他也問了幾次蘇十三,蘇十三都是搖搖頭,“舅舅,我覺得此事有些不尋常。”
幾次過去,趙慶吉也就不再去問,可那條件實在誘人,他的心思不免活絡起來。
興許,他可以去碰碰運氣。
思前想後,趙慶吉決定去官府瞧個熱鬧。
令趙慶吉沒想到的是,他還真是走了大運。
官府給這麼大的便宜,不少人都趨之若鹜,也順利簽了文書。
趙慶吉看得眼熱,他本來以為這事肯定和他無緣,可縣令看他心誠,又查了查他的底細,便痛快地将城西的鋪子租給了他。
直到簽字畫押的時候,趙慶吉還覺得此事像做夢一樣。
這麼大個便宜還真讓他撿着了。
不過出于謹慎的心理,趙慶吉湊到前面将契約核對了一遍又一遍,生怕有什麼漏洞被坑而不自知。
“大人,這,這是真的嗎?”
趙慶吉多次詢問負責此事的縣令,得到的答複都是:“自然是真的,快簽字畫押吧……”
因為有了縣令的保障,趙慶吉痛快的在布帛上按了手印,并由縣令替他簽上了名字。
“好了,契約一式兩份,這城西的鋪子就交給你了,别丢了官府的臉面。”
縣令拿起簽約布帛又給趙慶吉讀了一遍内容,然後把其中一份契約交給了趙慶吉,雙方各自保管。
這下,雙方都可安下心來。
“行了,快回去吧。”
日理萬機的縣令還有别的事要做,沒有多餘的時間和趙慶吉說話,便讓小吏送他出去。
“啟禀大人,孫老爺來了。”
“先上茶,一定要好茶,然後告訴孫老爺,我這就過去。”
“是,小的明白。”
小吏将趙慶吉送出了門。
他來時天色剛剛破曉,此時天光大亮,唯有幾片雲朵懸挂。
直到走出縣衙,趙慶吉還是不敢相信這事是真的。
他們家真是交到了好運啊!
趙慶吉嘴裡哼着小曲,背着手,身心輕快。
回到家趙慶吉就迫不及待地将此事告知給趙安樂他們。
“爹,你怎麼不聲不響地辦了這麼件大事,也不和我們商量商量。”
趙安樂沒想到自家爹爹會不聲不響地辦了這麼大的事,萬一有什麼不妥,那可如何是好!
“是啊,慶吉,你總得和我們商量商量吧。”
自從沒了蔣氏的刁難,劉氏逐漸容光煥發起來,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可此時那笑容卻藏了起來,反而一臉擔憂。
“我也是去碰碰運氣,誰曾想這種好事能落到咱們頭上,你們看,契約就在這,一點假也做不得,咱們的小吃鋪有着落了。”
趙慶吉從懷裡掏出那張契約,劉氏湊過去看,卻隻認得官府的印章。
倒是趙安樂看出了些名堂,“爹爹,娘,契約确實沒什麼問題。”
趙安樂将那契約看了又看,也确定沒有任何問題。
“那當然,還有好幾個人也和官府簽了契約”
而等蘇十三從城裡回來才知道舅舅在官府那租了鋪子。
他雖然心有疑慮,但木已成舟,他也看了文書,确實沒有什麼問題。
趁着天還沒黑,他們特意去城西的鋪子看了看。
那是一座帶着門樓的鋪子,地段算不上好,但好在頭一年免租。
他們實打實撿了個大便宜。
為了慶祝,他們回去時買了三斤肥肉,兩斤瘦肉。
肥肉可以熬油,油渣可以烙餅,至于瘦肉,吃不完的就做成臘肉。
然而,美好的日子總有人來煞風景。
“喲,慶吉哥家裡這是吃什麼呢,這麼香?”
趙安樂炒菜的動作一頓,與蘇十三一道朝外看了過去。
就見那蔣大勇站在門口,一雙小眼睛盯着趙安樂面前的鍋竈。
趙安樂和十三幾不可見地蹙了蹙眉,他怎麼來了。
本來蔣大勇聽說趙家要開鋪子,想來揩幾個錢,沒想到恰好撞上他們開葷。
農家人不時常開葷,逢年過節能吃上一頓葷腥,便是很好的了。
瞧着鍋中的肉,蔣大勇不由得吞咽了一下口水。
自打分家過後,他有好一段時間不曾吃上油葷了。看着就讓人饞得慌。
“叔叔怎麼過來了?”蘇十三淡聲問道。
“這不是聽說你們要開鋪子,我就過來看看嗎?”
蔣大勇一邊說,一邊湊到竈台邊,伸手就要捏裡面的肉。
趙安樂反手一鐵勺打在蔣大勇的手背上,他吃痛的收回手,怒瞪着趙安樂,“臭丫頭片子,你要死啊?”
“你不問自取,我這是打賊。”趙安樂冷笑,“要吃肉,找祖母啊!”
“你們不要不識擡舉!”
“未等蔣大勇再罵上一句,蘇十三就開了口,“叔叔要是不想再挨打就快走,我們家不歡迎您。”
“就連祖母都沒讨到便宜,你還要再死皮賴臉的待在這嗎?”
蘇十三和趙安樂統一口徑,水潑不進,蔣大勇氣得冷哼一聲,“切,不給吃就不給吃,什麼好東西!”
可他轉念一想,自己不好過,他們趙家也别想好過,于是惡狠狠道:“你們等着!”
瞧見他走了,趙安樂立即過去将忘記關上的院門反手關上,插上門闩,免得再來人騷擾。
“呸!什麼東西!”
吃了冷臉被趕出來的蔣大勇一臉不屑,等他去賭場大殺一場,到時候别說是吃肉,就連山珍海味也吃得起。
蔣大勇罵罵咧咧的往賭場走,心裡盤算着怎麼翻本。
……
西楚天順三年春,四月十六。
小吃鋪開業的前一晚,蘇十三一家都一夜未睡,第二日卻還是神清氣爽。
為了增添氣氛,趙慶吉還特意多買了幾挂火鞭打算在家裡放五挂,到了店裡再放六挂。
日頭逐漸升起,無名村村裡看熱鬧的人也多了起來,他們知道今天趙家的小吃鋪開張都來湊一份熱鬧。
“慶吉啊,你們家可真是竹子開花節節高啊!”
“眼瞧着你們家是越過越好了!”
“以後還得靠大家捧場啊!”
然而,鞭炮剛剛燃過,趙家的院門面就傳來一陣喧鬧。
衆人伸長脖子去看個真切,卻被那些人的氣勢鎮住,不敢多說一言。
“快點,前面就是趙慶吉家!”
“頭兒,這是什麼破差事!?”
單聽聲音就是中氣十足,蘇十三見來者不善,下意識地将趙若兮一家拉到身後。
吱呀一聲,院門被人大力推開,五個官差打扮的男子闖入來趙家,目光在人群裡來回穿梭,“哪個是趙安樂?”
衆人一時沒敢開口,趙安樂卻自己站了出來,“我就是,你們擅闖民宅,是何道理?”
領頭的官差也不和趙安樂廢話,“你就是趙安樂?有人告你十五不嫁,跟我們走吧!”
“什麼?”
衆人不由得面面相觑,這都是哪年的老黃曆了?
前朝建安帝曾經定下過一條律法,女子十五不嫁,連坐家人,并使官吏配之。
趙安樂差點被氣的笑出聲來,“各位官差大哥,你們是不是搞錯了?這“十五不嫁”似乎不是本朝的律法吧?”
“錯不錯不是你能說了算的,趕緊跟我們走,有什麼話都去官府說!”
領頭的官差說着就去扯過趙安樂,蘇十三見狀趕緊上前攔住官差的動作。
“官差大哥,你們這麼做好沒道理,所謂女子十五不嫁,連坐家人,并使官吏配之是前朝的律法,陛下登基後第一件事就是大力廢除前朝律法,你們難道要和陛下的旨意相悖?”
“用不着和你們廢話,一介草民,敢阻攔官府辦案,一起帶走!”
蘇十三沒想到這些官差會如此強勢,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高皇帝遠?
“去就去,我倒要看看你們能不能整出什麼花樣!”
趙安樂一點也不怕這些官差,朗朗乾坤,他們還能真的不顧律法不成!
“各位官爺,我們,我們真沒做錯什麼啊?”
“是啊,我們閨女真的沒有十五不嫁啊!”
趙慶吉和劉氏早就被弄的六神無主,好好的日子怎麼變成了這樣?
“把他們都帶回去!”
誰也沒有料到,好好的開業最後竟然會是一地雞毛,四人被官府帶走後,看熱鬧的村民漸漸散去。
這件事也成了無名村最新鮮的談資。
……
幾千裡之外的西楚王宮,正經曆着一場不見硝煙的鬥争。
遠遠看去,琉璃瓦的重檐屋頂,朱漆門,同台基,捆綁住了多少位曆代君王。引得王朝颠覆,百姓流離失所,天下改為他姓。
經曆了一場王位的更疊,西楚王朝剛剛走上了正軌。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
簾後,有人撫琴。
指尖起落間琴音流淌,或虛或實,變化無常,似幽澗滴泉清冽空靈、玲珑剔透,而後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強流,以頑強的生命力穿過層巒疊嶂、暗礁險灘,彙入波濤翻滾的江海,最終趨于平靜,隻餘悠悠泛音,似魚躍水面偶然濺起的浪花。
“任務完成了嗎?”
說話的是一個身穿黑色冕服的中年男子。
燭火搖搖晃晃,看不出他的喜怒,能在西楚王宮裡有如此威壓的,隻有新帝楚雲軒了。
“啟禀陛下,微臣也不知道。”
“荒謬!”
一句荒謬,整個大殿内寂靜無聲,底下跪着的人心驚膽戰。
他到底會不會見了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