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尚簡述了與東夷交戰的近況,之後由白岄陳述殷都的情況。
經過一年多的征伐、巡行威懾和懷柔政策,除了大東地區仍在與呂尚的屬下激烈交戰,其餘各地的戰事已逐漸平息。
豐鎬之外的各地,總體來說,還是很平靜的。
但百官關心的并不是中原或是小東、大東地區的情況,那些地方對他們來說太遙遠了。
“醫師來了嗎?太公,王上現在究竟怎樣了?”
“大巫,商人說神明要降罪于周,王上是因此才病了嗎?”
“如果真是神明的緣故,可以舉行祭祀祓除災禍吧?”
“是啊,聽說天上的神明很喜愛大巫,那一定願意聽您的禱告吧?”
呂尚示意百官安靜下來,“醫師和疾醫、巫醫都在為王上治療,現在情況平穩,不必過于憂慮。至于商人所說的那些,商王自知作惡多端、為天命所棄,自焚而死,以謝天下,神明怎麼降罪于周?純屬無稽之談。”
“可是……王上已病了許久,不管怎麼說,還是舉行一次祭祀比較好吧?”
呂尚道:“祭祀是否需要進行,會由太史寮組織占蔔詢問先王後再作決定。”
“但是太公……”
“臨近歲末,諸位還有許多事務要處理吧?”呂尚掃過面前百官,他這一年來于東夷征伐,目光銳利,氣勢逼人,“兩寮六卿也有公務要處理,尤其是太史寮忙于籌備歲終的各項祭祀,各位就不要拿這些捕風捉影的事來妨礙公務了。”
“還是說——有些從商邑來的卿士、大夫,本就另有心思?”
這一頂帽子倒是扣得很大,百官一下噤了聲。
既然衆人都不說話,想必是沒意見了,呂尚順理成章地宣布散會,命各級職官返回官署府庫,各自處理事務。
白岄搖頭,“他們雖回去了,也不過是暫時消停一陣,心中恐怕仍是疑慮重重。”
呂尚瞥了她一眼,語氣頗為不快,“我早說過,不論是巫箴,還是商人,都會将他們的神明帶到豐鎬的。”
真是遺患無窮。
“現在說這些也沒用,還是舉行一次祭祀,來安撫百官和民衆吧?”白岄提議道,“主祭巫襄擅于攘除災禍,可以請他前來協助,為王上舉行祓除疾病的祭祀。”
太蔔和太祝點頭,“由來自殷都的主祭舉行祭祀祓災,想必可以暫時平息流言。”
召公奭也覺可行,“那就由太祝與巫箴籌備一下,于後日祭祀先王。”
呂尚未表态,周公旦反對,“不行。”
太祝不解,“周公有何疑慮嗎?比起我們,周公應當更希望王上好起來吧?”
“在害怕嗎?”白岄問道,“是害怕祭祀無用,會進一步坐實流言,引起百官和民衆的惶恐嗎?還是說——”
白岄頓了一下,慢慢道:“更害怕祭祀真的有用?”
太蔔看了白岄一眼,什麼叫祭祀真的有用啊,聽起來好像祭祀本來沒用似的——當然,周人确實沒那麼信神,祭祀于他們來說不過是一種例行公事,并不指望真的依靠祭祀去打動神明。
但不管怎麼說,從大巫口中聽到這種話,實在是太離奇了。
周公旦道:“你也說過,商人那樣狂熱地相信着神明,是因湯王曾經欲以自身代萬民,于桑林禱雨,引來神迹。”
之後數百年間,商人一直在追逐那樣缥缈一現的、來自神明的垂憐,于是在人祭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可對于周人來說,天上的神明曾經很遙遠,他們隻是敬畏上天,對神明并不親近、依賴。
現在,商人将他們的神明帶到了豐鎬,周人正在接受那種陌生的神明,他們已經開始認真考慮,向神明祈禱是否能令武王康複。
如果武王真的好轉,那麼周人也會陷入對神明的信仰和膜拜之中,在往後遇到任何危局,都會企圖去複現曾經的神迹,不計代價,不論後果。
那是很可怕的,比任何流言都更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