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達雜役房後還未得半刻喘息,還要被他吵得腦仁疼。這會兒還因庑房吵鬧,顔玉書那聲嚎叫引來外頭納涼的宮人探頭圍觀。
有些趴在門外瞧,有些則貼着格栅窗,試圖用鑰匙在上頭戳個洞。
吵吵嚷嚷正起勁兒,房門吱呀一聲開了。鵝黃衣裙的少女從屋裡探出頭來,語調輕輕,帶着幾分疑問:“看什麼呢?”
乍然間,宮人作鳥獸散。
尋桃折回房中,于床邊坐下朝他投去個眼色,“趁你病要你命,我大可如此,你曉得吧?”
他還在瞪她,惡惡實實的,似是要将她活活吞下去那般。但是無所謂,尋桃心裡還是喜滋滋的,反正現在他叫不出來,也打不着她。
手都被她反綁了,還怎麼反抗呢?
尋桃亦不多言,擡手将其身上掩住傷處的衣衫撥向一旁。
他很白,于燈燭下幾乎白得透明,是帶着些病态的白。
愈是如此便襯得肩畔上的傷愈是吓人。這宮監要比表面瞧起來要瘦的多,可說是身無二兩肉,挨上去都硌手。
瘦猴似的。
尋桃不禁泛起幾分同情之意,暗自歎了口氣。
她由小到大從未這麼瘦過。
雖為侍女,可吃穿用度陳家從不虧待于她,待她好得甚至像親閨女一般。後來随小姐上京,因着小姐待她好,姑爺愛屋及烏,也随着待她頗為縱容。
細想,她自小哪裡有受過苦頭呢?
自然也不太能了解到顔玉書的處境的。
尋桃收回思緒,提着瓦罐往掌心倒了些微藥酒。
雖是同情,但為了達到活絡散淤血的功效,她手上是不帶一絲憐惜的。中途顔玉書多次掙紮抵抗,終于敵不過她的毒手。
藥酒擦了一半,她乍然憶起什麼,一拍腦袋,“哎呀。”
“忘記先用雞蛋了。”
此話一出,那不能反抗的顔玉書又猛烈掙紮起來,“唔唔唔唔唔!”
來的路上,她是想着叫夥房幫忙煮兩個雞蛋給他滾一滾。但來得急,便将此事忘了個幹淨,她就說怎麼覺得哪裡怪怪的。
思及此,她便彎身取揣在荷包裡的雞蛋。
荷包裡的蛋早碎了,蛋液混着蛋殼糊了一袋,鋪面來的是一股腥味混着香料難聞的怪味。
臭烘烘的。
“褚尋桃你不得好死。”
尋桃心情複雜,随手解下墜在腰間的荷包往圓桌上一抛,面無表情說完後,她望向顔玉書,“對吧?”
“哼!”那人眼睛一瞪自喉間漫出一道冷哼。
擦完藥酒後,尋桃又順帶将他腦上的傷口清理了,換了新藥和紗布,這才得以喘息一會兒。
從前她沒有做過這些事。其實,平日裡她鮮少能碰見顔玉書,若不是因為那個夢,她可能到死也不會和這死太監有太多交集。
每日在長康宮打轉,若非時有必要,也不會出去幾回。
想到此處,尋桃便歎了口氣,說到底,她還是得從根源上徹底将事情解決。她想,首先該讓這宮監不再遭人欺負。
想起被鎖柴房的兩個宮監,她又皺起了眉頭,在這雜役房,顔玉書受人欺負怕是跟這兩人脫不了幹系。
尋桃斂下眼中思緒,一擡眸便落入一雙蓄滿怨恨的眼。
顔玉書還在瞪她。
哦,是他嘴裡還堵着手帕,手還被她捆着呢。
尋桃便去給他松綁,但堵在他口中的帕子沒給取下來,她上下打量他,頗有些嫌棄,“有手有腳,自己取下來。”
顔玉書扶着床緩緩坐直了身軀,扯下堵在口中的帕子朝石磚地上一扔。
“褚尋桃,你到底是想作何?!”他開口依然沒有好語氣。
“彌補你啊。耳朵聽不見?”尋桃不假思索。話了她又想起旁的,不等他開口便搶在前頭問了話,“是了,你進宮多長時間,如今多大年紀了?”
他越過問話,張嘴反駁:“你褚尋桃心裡裝得什麼我難道還不知?”
她心裡裝了什麼?沉默了一會兒,尋桃不厭其煩,又将話重複了遍:“你進宮多長時間,如今多大年紀了?”
“與你無關!”
“哦,這樣啊。”确實和她無關。
再度沉默後,她幽幽開口:“那你說說看,我心裡裝的什麼?”
“你心知肚明!”顔玉書依舊瞪她,惡狠狠啐出聲,話了又憶起柴房那事,耳根一熱,又補上一句,“你個色胚。”
“……”
那一刹,将一瓦罐藥酒扣他腦上的沖動油然而生。
“我呸,我去夥房取塊臘肉盯着瞅不比看你來得好?”尋桃當機立斷,再次抄起手帕,重新堵回他口中去,這回終于将他臉上的窟窿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