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後天愈發的冷,雨淅淅瀝瀝下了整夜,早晨起時,支摘窗邊的瘦樹枝頭都凝上層冰白的薄霜。待到雲消霧散雨後初霁,朝晖便滲過庭前的樹杈,在微敞的支摘窗前灑落片片散碎的光影。
尋桃這時聽見西窗外頭有異響。
細一聽,是敲窗的聲音。
循聲望去之時,便見投落在窗紙上的,一模糊人影。她麻利從床上爬起,披上外衫踱步至西窗之前。窗牖撞開哐當一聲悶響。
頂上烏陽明媚而溫和,可仲冬寒冽的風卻依然冷得刺骨。
入目是張頗為眼熟的臉。
是個身形略微瘦弱的宮監,估摸是十四五歲的年紀,尋桃見過他。
“是你啊。”
尋桃自然也是記得他的。先前去下坪兩趟都是他在外頭,好像……是喚作十二?
十二吓得縮了縮身子,擡眸對上雙澄澈卻晃漾着些微怪異的眼,便見少女蹙眉,目光落在他身上,肆意地打量端詳,才道:“作甚?”
許久,他才小心翼翼地吐出一句話:“廠臣讓奴婢來給姑娘捎句話。”
他聲音越說越小,幾乎是要沒在凜凜的寒風之中,間中擡眸窺觑她的神色,視線對上的一瞬将腦袋垂的更低,似乎眼前是甚吃人的惡獸。
但尋桃懶得去探究緣由。
她隻好奇顔玉書給她捎的話是甚。
“顔玉書?”問完她又覺着多餘。
廠臣廠臣,除了他還能有誰。
“欸。”那小太監笑着應和,一雙眼睛骨碌碌的,似在思索着甚,“廠臣說,姑娘要好好歇息好好照顧好自個兒的身子。”
罷了便将一青色小瓷瓶雙手遞上。
尋桃:“?”
*
晚膳之後,尋桃順道出了趟門。
冬天夜為較長。不久日影西斜,烏陽便要落山了。山脈掩映于夕陽餘晖之中,還聽見穿梭在皇城的嗚嗚冬風的蕭瑟。
抵達下坪之時天經已黑了。
掏出白日他差人送來的傷藥往案上那層層堆疊的宣紙處一扔,又問:“你什麼意思?”
他頭也不擡,眸光淡淡一掃,張嘴就來:“關心你啊。”
“你送藥挑我都好了的時候送?”
“你還記得啊?”說着便擡眼睨她,眼中的絲絲怨艾将溢不溢,“我還以為你都給忘了呢。”
說的話再叫她一頭霧水。
他在說甚?
“你在說甚?我怎聽不明白。”
他終于擡首,卻隻是瞟她一眼,但也隻是那一眼罷了。很快他便再次垂下了腦袋,悶聲說道:“聽不明白就對了。”
那些彎彎繞繞的心思,非要她去猜想。
她根本就猜不着!是以,尋桃決定不伺候了。往置在桌案前的圈椅處一攤,雙腿一伸便坐下了,“你這麼愛發癫的話,随你好了。”
這會兒他終才擱下手中的毛筆,擡首與她凝視。
尋桃:“?”
“我臉上有花嗎?”
“你沒有心。”出口,是滿是怨怼的話。
她不覺着自己做過甚,便不住蹙眉:“我怎了?”
“你自己想。”
“我想不出來,你自己氣一輩子吧。”
“哼!”他冷哼了聲,别過臉去。
褚尋桃沒有說話。
甚至靜得出奇。回首,就見她揪着自己一绺烏發正把玩着,瞧神情頗是惬意悠閑,是半點眼色都沒分他一點!至此,顔玉書更氣了。
他想起前兩日她都沒跟他說一句話就兀自跑了。
再之後,他也不太好時常往長康宮去,就托人去了幾趟,但是!都見不着她人!還好意思問他怎麼了?!
是以,他現下愈想愈氣。
半晌他聽見椅子移動摩擦地面之時發出的響動,循聲而去,就見她扶着圈椅扶手緩緩站起,大有要起身離去之勢。他心頭一跳,忙忙伸手攔了她的去路。
尋桃:“?”
隻見他神色變換不斷,半天沒個下文。
她心頭正是疑惑,就聽那宮監幽幽吐出一句:“我們出宮玩兒去好不好?”
“好……”聞言尋桃心中一喜,隻不過,亦隻是那一瞬的雀躍,不消時便很快再次沉落,而後歸于平靜,她搖搖頭,及時掐斷:“不好。”
“怎了?”
“偷雞摸狗的,好生奇怪。”她心裡自然想去瞧瞧。隻是心裡但總有幾分的不安,環繞着,叫她有些拿不定主意。按理說,她們這些宮女若無特别景況,是斷不可能出宮的。
“什麼叫做偷雞摸狗啊,我可有聖上準許的。”顔玉書可聽不得這些,他面色不愉,說罷便拎着懸在腰間的令牌在她眼前晃了晃,“而且咱們駕馬前去,很快就能回來。”
他所言似乎很有道理。
望着外頭天色尚不算晚,而且她也實在惦念宮牆之外的那片喧嚣,想到就有些心癢癢,甚不帶一絲猶豫,她火速起身:“走!”
*
不過,顔玉書又說天寒地凍,最後是坐馬車去的。
上京如往的熱鬧。
甚至,要比起剛赴京時更要喧阗幾分。
車水馬龍,店肆林立,好生一副昌盛的景象。
“延興年間延興帝取消宵禁,便一直存續至今了。”顔玉書輕飄飄的的聲音從身側傳來,她不禁側目,觀望兩道街景。
隻覺着,與進宮前景象似相去甚久,一時恍惚。
“這頭有家食肆。”他指向一處。順着他瓷白纖長的手指望去,是一幢裝潢頗俱古韻的茶樓,檐下一排鮮豔的紅色燈籠于朔風之中搖曳,言語時,唇間呼出的吐息在她耳際灑下一縷灼熱,“裡頭的東西很好吃。”
“是嗎?”
擡眸撞入他滿是笃定的眼,他道:“騙你作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