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夠亮,屋裡又窗簾緊閉連盞燈都沒開,夏滿的視線中,盛垣亓整張臉都被模糊成一片,瞧不起清五官和表情。
房間裡過分沉默,唯有鐘表滴答走動和窗外幾聲不知名的清脆鳥叫在證明時間是照常流動的。
“在這跟我玩一二三木頭人呢?”
夏滿無語地白他一眼,卻也目不轉睛地盯着他,仿佛勢必今天要從他嘴裡聽出個所以然來。
盛垣亓垂眸看着她,神色是毫無情緒的淡漠,就像是那天時隔幾年再見到他時,即将成年的盛垣亓與從前截然不同的氣場轉變。
夏滿雖不能看清他的臉,但能敏銳察覺到他的異樣,她又不傻。
“或者,”她又思考了下,歎了口氣,“如果不想跟我這個老熟人再扯上關系,那我們從今起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也行,總歸一年多幾個月,我就會從你家搬出去,咱們這期間井水不犯河水,勉強把剩下這段日子過好,就像是合租室友那種。”
她原本是想理智幹脆地把這段話說完,可說到後面,連她自己都控制不住嗓音發顫,說到最後一個字時,幾乎是咬着牙才把那點喉間酸澀勁咽下去。
夏滿不愛哭,也不喜歡哭,哭解決不了問題也沒有任何意義,隻是生理上的委屈勁,并不是說不存在就能忽視的。
“……”
算了,估計他們早都斷了朋友之間這段緣分,她還總死死拽着童年記憶不放手做什麼?夏滿吸吸鼻子,放下撐在門框兩側的手,轉身就準備回到自己的卧室。
“别——”
她剛邁出一步,手就被人拽住,明明身體健康的少年人應該皮膚溫熱,可握住夏滿的手卻像是在數九寒天裡凍了許久。
盛垣亓房門前很暗,夏滿卧室前還稍稍有些光亮,她順着低頭,就看見男生骨節分明的手攥着她,像是在隐隐發抖。
夏滿愣了一瞬。
這場面其實很情景重現,隻不過身份調轉,小時候抓着他手的是夏滿。
盛垣亓小時候長得漂亮,是會被覺得像小姑娘的那種漂亮,但他本人又是非常讨厭這種稱呼,一直希望自己是24K純爺們。
那時候鎮政府旁邊有個建了一半的活動中心,未能建完的是房間内裝潢,但對小朋友來說有跷跷闆健身器這些娛樂項目便已經算是完成式了。
于是一時間那成了小朋友之間最熱門的場地,午休睡醒,夏滿便興緻勃勃地帶着盛垣亓去玩。
到了地方,就撞見和夏滿在班裡一直不對付的幾個男生已經霸占了那片場地。
“算了,先去買雪糕吧,估計他們一會兒就走了。”夏滿很好說話,轉頭又拉着盛垣亓去小賣鋪。
等他們在小賣鋪裡吃完雪糕,甚至又生拉硬拽讓盛垣亓陪她蹲在小賣鋪電視機旁看完一集喜羊羊,再回去時那群家夥還沒走。
其實這種器械對城裡來的盛垣亓來說随處可見,他并不是一定要玩,可夏滿就希望把身邊所有好東西都來招待他,于是黑着小臉,氣勢洶洶地從上去談判。
“喂,你們是不是該走了!”
為首跟夏滿最愛吵架的是戴眼鏡的小胖子,他從跷跷闆上跳下來:“憑什麼,我們先來的,你倆靠邊等着吧。”
說完,又再次翻身上了跷跷闆。
夏滿闆着臉:“那你就說吧,還得多久。”
小胖白她一眼,視線又掃過白白淨淨像小姑娘的盛垣亓,哼一聲:“這都是我們男生玩的,帶着你這小妹妹去玩過家家吧。”
“你——”夏滿握着拳頭就要沖上去。
盛垣亓其實比夏滿還要生氣,臉漲得通紅,但他謹記着出門前夏爺爺說不能讓夏滿再惹事,盡管他氣得發抖,但還是拽住夏滿的手:“不許打架。”
“可他……”夏滿着急得就想讓他放手,她氣不過小胖這麼說,她知道盛垣亓最讨厭别人這麼說他。
盛垣亓堅持:“你答應我,不許打架,不然以後不理你了。”
“哦,知道了。”夏滿不情不願答應,話是這麼說,但夏滿心裡想着是,等回去她再偷偷跑回來揍他一頓,後來她也是如此做的。
盛垣亓和家人來鎮上都住夏家旅館裡,夏滿和爺爺住後院小二層,而且後院有個側門方便平時拉煤進貨,夏滿就趁着盛垣亓不注意,偷跑出去把小胖揍了一頓,當然她也沒落下好,他們四個人她就一個,但就這樣已經很痛快解氣了。
原本夏滿以為自己的秘密行動萬無一失,可百密終有一疏,她忘了盛垣亓從小便也不是好惹的人,怎麼能不自己把氣出回來。
于是盛垣亓自己去找小胖,見到的就是胳膊上被抓的一道道紅印的小胖子。
他委屈得不行:“打一次不夠還要打兩次啊!”
“……”
盛垣亓回到夏家,沉默着推開夏滿房間門,就聽在她在洗手間裡呲牙咧嘴地給胳膊肘沖水,怕讓人看見皮膚上的沙礫灰塵,隻是她手心還有小傷口,怎麼能不疼。
“你在幹什麼。”他臉黑着,語氣裡都帶氣。
夏滿被抓顯形,水龍頭都來不及關就呆愣愣地轉頭,試圖解釋又無從開口。
“我就是,洗洗手,我……”
盛垣亓着急沖上去檢查她手臂,雖沒大傷口,但看着也吓人:“我有沒有告訴你,别去跟他打架!”
夏滿還扯開話題,努力呲牙一樂:“他們幾個都弱得不行,我一個小拇指就能把他們全打敗。”
“我跟你說過,你打架我就不理你了。”
“我——”
盛垣亓哪可能真跟她絕交,不過是怒急之時說出來的氣話,他轉身出門也是想去給她拿醫療箱上藥。
那會一二年級,夏滿還以為真的從此以後盛圓圓就再也不會理她,手上胳膊上的痛意又加重了委屈心情,頃刻間眼睛就泛出水光來,視線模糊成一片。
她急着追上去,伸手拽住盛垣亓的手,帶着哭腔聲音委屈又抱歉。
“盛圓圓,你别——”
……
别什麼?她當初是想說别生氣還是别告訴爺爺來着?
夏滿實屬記不太清這些細枝末節,她垂下眼隻感覺到皮膚緊貼的位置,溫度逐漸升高,少年的手并沒有女孩子那麼柔軟,有些粗糙,那繭與她手心碰觸,像是小貓撓心,癢得不行。
“别走,我錯了。”男生低沉沙啞的聲音在耳畔環繞着,讓她喉嚨忍不住發緊。
夏滿扭臉看過去,陰影中盛垣亓的輪廓柔和模糊,他柔軟的頭發乖順地垂着,頭也朝她低着,像是在為她而俯首。
夏滿被自己忽然的想法吓了一跳,下意識把手抽回來,可被握的太緊,她避無可避。
“你非得臨門一腳才會好好說話是吧。”夏滿無語,但那點似有非有的火氣,就這麼被簡簡單單壓制下去。
盛垣亓真是不知道該怎麼把那點羞死人的想法講給面前這人,可真到她說要走,他慌得徹底。
他緊蹙的眉心松解開,帶着點吊兒郎當的語氣,試探着故意說:“我真錯了,哪都錯了,真的。”
聽他這副痞裡痞氣的架勢,夏滿又一個眼刀飛過去:“一句比一句不走心。”
盛垣亓心領神會知道她這下是真的不生氣,吊起的心髒總算沉下去,勾起笑來,伸手在她腦袋上像小時候那樣揉了一把。
“少摸我頭!”夏滿迅速扭過頭,把他狗爪子一巴掌拍開。
“啊,好疼,夏小滿你力氣很大哎!”盛垣亓裝模作樣朝着自己手心吹氣。
夏滿無語:“神經吧你,我總歸才用多大勁。”
天色已經亮到夏滿能完全看清盛垣亓臉上諸般神色,他臉皮厚到好像自己真用多大勁似的,眼眸半眯,就連做作地吹氣臉都還是好看。
“少無理取鬧啊,你再裝我真走了,”夏滿抱着胸靠在門框上看他演,“收拾行李我就回家,你們城裡面壞心眼的人太多。”
盛垣亓倒也不吹了,抄着兜悠悠看她。
戲精,夏滿心裡暗罵他一句,但還是忍不住被逗笑。
“那就說說吧,既然少爺肯跟我說話了,”夏滿戳戳他手臂,“我怎麼招惹您了,讓您這麼不待見我。”
盛垣亓頓了幾秒,不自然地偏開目光:“我沒那意思啊。”
“你再裝模作樣我給你狗腿打斷。”嘴比死鴨子都硬。
沉默一陣,夏滿自顧自開口,話裡話外都是真摯:“說真的,你要是真覺得家裡多個我你不舒服,我去辦住校也行。”
不是非要在盛家住,她并不希望因為這點事讓他們之間鬧不愉快。
“沒有,”盛垣亓垂眸看着她,低低地說,“我沒有不舒服,隻是還沒适應。”
沒适應她重新進入自己的世界裡。
“所以你就無視我?”夏滿忽地說。
他隻是……算了,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
“我本來以為你是不希望我來,甚至還故意要在朋友圈發錯的開學時間誤導我。”後來才發現,盛垣亓打從開始壓根就不知道她要轉學。
房間裡暖呼呼的,穿着棉服夏滿甚至出了些汗,她這才想起把外套脫掉。
說起這朋友圈,夏滿表情帶着一絲難以理解的迷茫:“你缺心眼吧,發個錯的開學時間幹嘛?”
害得她還晚來一天。